峨兹不解：“看我干什么？若不能带走所有人，必然要做出取舍。”
虞微：“我明白，只是觉得有点唏嘘，老人的年轻时劳动生产的价值养活了家人也供养了食利者，但在取舍时，老人是最先被舍弃的。”
“很正常啊，老人老了，年老体衰，不论怎样生产，创造的价值都不可能超过消耗，于所有人而言已是累赘，莫说生死取舍时，便是寻常时也经常有子女弃养年迈的父母。”
“但如此对待父母的人，不怕自己的子女效仿吗？”
“大概是怕的吧，众生皆渴望修真，渴望成仙，为成仙而如癫如狂。仙人长生不老，永远强大，即便有朝一日不幸必须面对这种自己与代表希望的年轻人只能存一方的取舍，至少取舍的权力在自己手里，而非自己是取舍一端的当事人，取舍的权力却与自己无关。”说到最后峨兹满目深切的复杂。
虞微问：“这个宇宙有多少仙人？”
“不算死了的和可能死了的，没超过十万，怎么了？”
“你这口吻好似都认识。”
“仙人寿数无尽，可随意往来宇宙任何角落，只要活得久，迟早会认全。”
哦，忘了你是老妖精。
虞微又问：“那这方宇宙又有多少生灵？”
“无以计数。”
“辽阔宇宙，比恒河沙数更多的芸芸众生，仙人却不足十万，可见众生还是逃不过终将老去的残酷结局。”
“凡人会死，仙人亦会死。”
“孱弱狼狈的死，与强大的自己选择死是不同的。”虞微想了想，道：“前者令人恐惧，更甚至丧失理智。”
历史上那些晚年发疯的皇帝就是活例子，享有最好的教育与物质供养，坐拥天下，什么都不缺，却都败给衰老。
峨兹坦然道：“我未成年便死了，不曾体验过衰老的滋味，无法理解众生面对衰老的恐惧与疯狂。”
虞微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艹，自己就是死鬼，还不清楚死鬼的容貌年龄就是死亡年龄吗？
“你发什么疯？”
“没事。”虞微道。“话题扯远了，能成仙者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如此弃老，即便是此刻做出取舍的年轻人，心里真的会有安全感吗？”
峨兹：“现在做出取舍的人是你，你是鬼，鬼不会衰老。”
“师尊，好奇问一句，你死时几岁？”
“一百。”
“一百？”虞微不可思异的看着峨兹，毫无瑕疵的男童外表。
“换算成人族，相当于八岁。”
虞微错愕：“可起源星上只有人与妖鬼....”而你是从人族起源星走出来的鬼，起源星还有你的老宅，人族看你虽毁誉参半，却也认为你是人族所化之鬼。
峨兹平静道：“我被杀后化鬼，但我的仇家想赶尽杀绝，彼时还未化形的九伯将我置于一颗陨石，陨石飞向远方，不知经过多少岁月后落在人族的起源星。”
“抱歉。”
峨兹淡然道：“无妨，我的仇家早已被我灭族，已经过去了。”
虞微：....
峨兹继续道：“我虽未体验过衰老，但我认为衰老并不等于孱弱，我见过一老者，并非仙人，老得不能再老，却如山岳般令人安心。”
“你说得那种老人的珍稀度不比仙人逊色。”虞微唏嘘道。“也不知有无社会能解决衰老带给人的痛苦，各方面的痛苦。”
“有啊。”
虞微期待的看着峨兹。
峨兹道：“有两种，第一种，没人生来就能从容面对衰老与死亡，强大从容的心性是后天的教育与经历塑造而成，若一个社会在教育方面做到极致，社会风气与人心皆不厌老，人自然不畏惧衰老，生时活得认真尽兴，死亡来时亦不会恐惧。”
“有道理，但我看不到实现的希望，第二种呢？”
“众生皆仙人，长生不老。”
“还不如第一种靠谱。”虞微无语的挥手。“你去推星球吧，早去早回，我去想别的办法，再见。”
峨兹忽道：“若必须做取舍，不是你的错。”
虞微嗯嗯点头：“道理我都懂，我只是不确定，真到那一步，我能否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峨兹建议道：“若无法说服自己，可以将让你不痛快的人统统物理销号，我当初将仇人灭族时，只觉念头通达，欢喜极了。”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吗？”虞微认真思考了三秒钟，回答：“我会考虑。”
*
一个月后。
虞微趴在书案上看着留影石放出的影像，神情复杂。
影像是一只推着星球的厉鬼，一只露出死相的厉鬼。
“变态啊，这么小的小孩也下得去手。”
峨兹将星球推到目的地再跑过来只需一旬，推十次正好百日。
百日推三次星球，中间还要穿过十几万光年的荒芜地带，如此惊人的效率，每次消耗的力量自然不少，不论峨兹多么注重维持自己可爱的常相，最后一次时还是控制不住露出了死相。
自己就是惨死的，在正魔战场这几年见过的死人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对死人都快麻木了，但即便如此，峨兹的死相还是让虞微感到难受。
原因无它，峨兹死得太惨。
精致可爱的孩童身上是各种酷刑留下的伤口，虞微上下打量一番，就没找到没事的地方。
婴儿肥的脸上有一道不知道什么东西抽的伤口，伤口呈重度烧伤状态，伤口范围达三分之一张脸。
眼眶里乌黑漂亮的眼眸不知所踪，眼眶里什么都没有。
平时被保养得极为丝滑飘逸柔软的头发被鲜血打湿，一咎一咎的。
这是虐杀，还是对一个八岁，啊不，是百岁孩童的虐杀。
“不过，人族始终认为他是人族所化之鬼，说明他后来离开了起源星，却没回去找自己的族群，是族群没了，还是虐杀他的就是同族？”虞微分析道。
“应该不是后者，不然他灭仇家全族不就是自灭全族？但不论是哪种，他与生时的牵绊都应了结了。”
“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总会有一些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稀有品种，但一个如此痛苦死去的孩童真的还有对世界抱以温柔的能力？”
“可他死的时候相当于人类八岁孩童，八岁孩童有三观这东西？我八岁时有成熟的三观吗？若明白毒是有害物，发现有人碰这个要报警算是有三观，那我是有三观的，但如大人一样健全吗？算了吧。”
“好吧，说不定峨兹是天才，和我等凡人不同，但他看着也不像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稀有品种。”
想不通，虞微关掉留影石，继续处理迁徙事物。
北落师门从魔道缴获十几条灵舟，私扣了下来送给自己，虽然相对自己的需求而言杯水车薪，但多一条都是好的，能多拉走一个人都是一条命。
正魔的战争烈度越来越激烈，最迟半年就没法再往外拉人——虽然那时战场应该也没有多少存活的凡人——而且到那时连金丹与金丹以下的散修都会跑路，宗门弟子也要撤走，莫说运输，干活都未必找得到人。
虞微又看了看还没走注定成为弃子的人口数据，都是老人与上了年纪的人。
“哈，原来我早已做出选择。”
第133章 选择
“你知道吗？在蓝星有门学科叫考古, 考古的目的是了解的历史，了解古代社会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知道过去是怎样的。”
“知道过去才能知道当下为什么是这样, 挺好的。”峨兹道。
“对于古人的寿命, 现代人有着完全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古人人均寿命二十几岁, 一种说法是古人人均寿命五六十岁。”
峨兹道：“前一种太不靠谱了，人寿百年, 只能活二十几岁, 岂非刚成年就死了？族群怎么延续的？”
“人均寿命并非所有人都只活二三十岁，总会有活到孩子长大的, 而且古人早婚早育，十四五岁就当爹当妈，三十岁就够升级当祖父母了。”
修真界人族凡人不论男女二十岁以后才结婚，十四五岁结婚属实离谱，但峨兹没有不可思异。“物质条件越差, 寿命越短, 生孩子越早, 正常，但如此差天共地的两种说法那个是对的？”
“我以前觉得二三十岁是对的，但现在觉得，两个都是对的。”
峨兹讶异的看着虞微。
虞微将关于一摞又一摞的档案塞进乾坤袋, 纸质文书上尽是统计的凡人年龄档案, 从四五十岁到一百多岁应有尽有。
“第一种是对的, 是因为将所有人的实际寿命加起来再除以人口数，人均寿命能超过二十都可以称之为盛世。”
“那第二种是如何算的。”
“夭折的孩童不算, 饿死的不算，不管是短时间直接饿死的还是一直吃不饱慢慢饿死的都不算，被盗贼兵祸杀死的不算，反正因为杂七杂八的因素意外死亡的人口都不算，只算剩下的，人均寿命便是五六十岁。”
峨兹思忖须臾，问：“那这部分有效死亡人口占多少？”
“肯定不超过一成，具体的话，半成应该有。”
峨兹：“....这种有效死亡人口数据有什么意义？”
统计数据不应该是统计全部吗？
只统计最好的那部分，得到的数据能不漂亮吗？
也只剩漂亮。
“不知道，而且你也别笑。”虞微示意了下手里的档案。“修真界的人均寿命比之蓝星半斤八两，但你们却有幸运儿一直没遭遇意外，或遭遇了但没死，我才发现，原来不修真不习武，凡人竟能活到百岁以上。仙人的计算能力强大，堪称人形量子计算机，你要不要算算这部分幸运儿占总人口的比例？”
峨兹道：“不算，这种数据没意义。”
“我觉得非常有意义，可以让人更清楚的认识世界。”
峨兹仍旧摇头。
“师尊，你就帮我算算吧，我要这数据有用。我没有量子计算机，自己也不是量子计算机，算这个得算到猴年马月。”
峨兹犹豫须臾，不情愿道：“好吧，就这一次。”
虞微将乾坤袋交给峨兹，拍了拍手。“你去找醍醐吧，帮她安置难民。”
战场能带走的凡人都已经带走，没带走的也死得差不多了。
救援任务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后续安置，虞微不准备参与。
峨兹愣住。“你不走？”
虞微理所当然道：“我还没弄死关山月，怎么可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