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手上拿着笔,一笔一笔记着账,生怕记错了算错了。
待到最后,越贵妃终于挑完,自个儿也累得叹了口气,“今日就只买这么多吧,多少银子?”
众人品着越贵妃口中的“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月手里的笔划了个三五下,最终道,“三千五百六十八两。”
与此同时,越贵妃身后的一位唯一没捧着东西的宫女过了一会儿也道,“确实是三千五百六十八两。”
姜月这才知道越贵妃原来问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一位会心算的宫女。
越贵妃见两人报的数字一样,又见姜月只是拿着一张纸,上面鬼画符一样的,道,“我这宫女心算能力之强,算数只准确,世上难挑其一,姜姑娘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姜月暗叫不好,自己今日有些激动又紧张,漏了馅。平日里她很少用阿拉伯数字的,今日越贵妃买得太多了,她一边记一边算,便下意识地用了自己最顺手最熟悉的。
如今她看着手中的阿拉伯数字草稿,想着要怎么圆过去。
越贵妃见多识广,也不是好糊弄的。
姜氏夫妇此刻也在这里,她也没法编出是从哪里游历从哪个高人那里越来的鬼话。
而且,姜氏夫妇也在好奇地往她这边看着,他们平日只知道她算数还可以,但先前都是简单的,如今一下子算完了这么多的数字,他们会不会怀疑?
毕竟原身的算数是姜远发教的,姜远发平日里只会敲着算盘加减,就算姜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该这么离谱。
姜月手心沁出薄汗来。
该怎么编才能圆过去?
此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姜月十分熟悉的声音,“这是臣子流落在外时一位高人教的算术,是我教给她的。”
姜月抬眼一看,原来是裴秋生。
裴秋生朝姜月点头示意,让她不必担心。
裴秋生拱着手低着头,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称自己曾是姜家的养子,在来姜家之前,他曾在人贩子身上流浪了些年岁,也遇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姜月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确有可信度得多。
越贵妃见这少年一直低着头不抬眼,不仅不在意,反而问道,“这么说,你也会这……算术?”
裴秋生道,“正是。”
越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叫闻北轩,是今年童试第一的那个?”
这是她听皇帝朝她提起的,又听说他镇国公府走丢了多年找回来的,因而才有些印象。
“正是。”裴秋生仍是拱着手。
越贵妃本有心考上一下,但见姜月一双眼连着心似乎都系在了这少年身上,又想起刚才这少年说他曾经是姜家的养子,便歇了考教的心思,免得让姜月觉得她为难他。
她让大宫女付了银子,又看着裴秋生道,“好好准备春闱,将来入朝为官,将这算术传授给百官罢。”
裴秋生回道,“是。”
简单的插曲并未影响越贵妃的兴致,她越发看重姜月,夸赞道,“姑娘家有些学识本事在身上,是好事儿,难怪你能将生意做得这样好,安置贫民也那样周到。”
姜月实在是受宠若惊,“民女谨遵娘娘教诲,定会奉之为圭臬。”
越贵妃又望了一眼聚集在百宝阁面前黑压压的一群百姓,将“扶贫行善区”的牌子取下,道,
“这牌子不要也罢。”
姜月眉间一挑,不知越贵妃何意。
众人也不明白,越贵妃买完东西摘牌子做什么?难不成是喜欢百宝阁的东西,却不喜欢百宝阁扶贫行善?也嫌弃乞丐摸过的东西脏?
越贵妃哪里读不懂众人眼里的意思,冷笑一声道,“你们是觉得我不希望姜姑娘行善?哼,在本宫眼里,姜姑娘的手艺学识,万中无一,她的善心善念,更是难能可贵。”
“若你们中间有些人,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只因百宝阁扶贫济弱,就对其议论纷纷、落井下石,本宫只觉得他虚荣浅薄,心无善念。”
“长安城中不论是商铺,还是朝廷官员,都应当以姜姑娘,以百宝阁为表率,而不是言语相击,轻它贱它。”
众人闻言仿若醍醐灌顶,抹了抹额头上被那一声冷笑抖出来的冷汗,跪下道,“草民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越贵妃走后,百宝阁瞬间热闹了起来。
第123章 月中相会
先是圣上下旨嘉奖赏赐, 后有贵妃采买,又有那番撑场面的话,一传十十传百, 百宝阁在长安城的处境瞬间就掉了个个儿, 从地底下升到了天上。
连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都从百宝阁挑首饰戴、挑东西用,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嫌弃百宝阁的东西低贱, 嫌弃它们不干净?
众人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这段时间, 长安城尤其是集市这一片的变化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街上的乞丐少了可太多了, 以前那是走个几百米的路便能遇见几个,如今整个集市这一片已经是一个都见不着了。
他们不问也知道, 几乎都是去姜家杂货铺那边干活挣钱去了。
从前他们上街,总想要离乞丐他们远一些, 怕他们讨钱也怕他们偷抢,毕竟偶尔碰到些无赖的乞丐讨钱, 不掉给他们几文钱那都不好脱身, 亦或是路过了那一片后发现钱袋子不见了的。
因此他们总觉得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们没什么底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何况他们一年四季似乎就只穿那一件破衣服, 臭烘烘的隔着几尺的路都能闻到。
所有人对乞丐几乎都是嫌弃的。
可如今,他们都心甘情愿的主动去姜家杂货铺干活了。
是啊,人要不是走投无路,但凡有些别的出路和法子挣出天地来,谁愿意当街上碍人眼的乞丐呢?
毕竟冬天一过, 乞丐里面饿死的冻死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即使侥幸活着,谁不是在烈烈寒风中咬着牙苟活而已呢?
所以, 姜家给他们的不是活计,而是活路, 一条亮堂宽敞的能有机会翻身的活路。
越贵妃说得对,他们确实是虚荣浅薄,心无善念。
于是,就在越贵妃走后,被骂醒的众人,有不少都陆陆续续走进了杂货铺。
裴秋生原本是在百宝阁门口的沿下同越贵妃回话的,如今见到这么多人都往里面涌,也不好直接从正门进,便绕了点路,从后院进了院子。
姜月看懂了裴秋生的眼神示意,没多久也转身进了后院。
她感念他给自己解了燃眉之急,“刚才亏了有你来圆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露馅了。对了,今日又不是月末,你怎会过来?”
裴秋生笑道,“我今日出府买东西,听到了些风声,便顺路过来看看。”
其实他并不是顺路,是特意过来的。
裴秋生今日在国公府等着谢云昭那边的消息,结果消息还没来,便先听闻他主院里的眼线传话来,说父亲闻渊刚下朝,进府时脸色不好看,正窝在正院里发火。
裴秋生便戴着随云亲自去打听了下。
结果刚到正院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砸东西和桌椅落地的声音。
裴秋生走到闻渊门外面,守门的小厮以为他是来劝镇国公的,便要往里面通传。裴秋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小厮便猜想裴秋生是想先在外面听听是怎么回事,再想法子劝,因而并不拦着。
裴秋生听见闻渊在里面,声音满含怒气却又压着嗓子发火道,“那姜家,怎么就这么能折腾?这下好了,整个朝廷都知道他们了。”
裴秋生听这声音都能想象出闻渊在里面挥舞着的手臂和那张被憋得胀红的脸。
他抿了抿唇,耐着性子听后续。
闻氏也在里面,颤着嗓子轻声劝道,“这次也不能怪姜姑娘,她确实是一片好心。”
闻渊又将杯盏摔碎一只,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一片好心?我看是居心叵测!不过是个开杂货铺的,却非要有天那么大的心思,将生意做大不说,还搞什么扶困济贫,弄得朝廷上下如今人尽皆知。”
姜氏难得不认同他,“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毕竟是行善积德,谁听了都该高看一眼的。”
闻渊冷笑,“哼,依我看她是怕身份上配不上咱们北轩,又没别的路子,便用这法子求个贤淑惠德的虚名,我还不知道其中的假模假式?”
闻氏叹了口气,没接他这话了。
便是假模假式,也比朝中那么多不作为的官员好了。早几年若是长安城出几个这样作为的商户,哪里还有她施粥的地方?
闻渊一肚子里的火没处发,全宣泄在嘴皮子上了,继续压着声音道,“原本我还想着到时候给那姜家女安置个不知名的小官之女的身份,好叫外面的人看着过得去些,内情只教咱们府里知道。我今日才知道,如今长安城的贵女怕是有一半都已经认识了她,哪里还瞒得住。”
闻氏叹了一口气,“唉,不管怎么样,咱们也是已经答应了北轩了。”
闻渊又气得从鼻孔里喘粗气,“全都是些混账事。”
闻渊摔东西的动静虽然大,但两人说话的音量却并不高,不知情的人含糊听过去估计都听不明白里面在恼火什么事,可裴秋生哪里听不懂。
他听完,心便凉了半截,父亲闻渊看来是怎么都过不去商户这个坎。而且得知姜家即将在长安城出名,生出了一肚子的恼火。
他心知以他对闻渊的了解,这种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观念很难改变,只能将来在阿月入府以后自己费心尽力好生护着。
他在外面又待了一会儿,依然没听出圣上到底是怎么处置的姜家,但显然能确认的是谢丞相在朝堂上是提到过百宝阁的。
谢丞相作为书中男主谢云昭的父亲,作者在一开头便对他有些许着墨,做官是懦弱了些,但是非黑白还是能辨得清。
只要他在,姜家至少不会因这事遭祸。
裴秋生心中着实好奇,他不想去进去问闻渊,在他面前拱火,又等不及谢云昭的消息,索性就直接来百宝阁一看究竟。
结果,正好撞见了姜月因为算术的事左右为难的一幕,便想都没想,开口将由头揽在身上了。
姜月以为他真是顺路路过,“那你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裴秋生笑了笑,想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圣上到底有没有做出处置,便问了出来,“我路上听见众人都在议论百宝阁,可是刚才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姜月弯着眼睛,一双清澈的眸子笑得欢喜,“圣上下旨嘉奖了我们家,赐了牌匾不说,还赏赐了黄金百两呢。”
黄金百两等同于白银千两,虽然并不算很多,但对于姜月来说,这笔钱不需要扣除成本,也不需要为此劳作,简直跟大风刮来的一样令她惊喜。
裴秋生松了口气,笑道,“那可真是够你这小财迷兴奋好几天了。”
“那可不?”姜月接着道,“刚刚越贵妃买了那样多东西,利润也有上千两呢,今日当真是发财了。”
更遑论外面源源不断进来买东西的客人。
也不枉她生意冷清惨淡的这阵子半点没停下来,每天都在兢兢业业做东西。
姜月边笑着,边又想起来裴秋生刚才在越贵妃面前头都没抬一下,整张脸都被遮在手后面,引得贵妃身后的宫女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便好奇问道,“刚才你见着越贵妃,怎么一直拱手?”
裴秋生无奈道,“接话那时候,来不及问系统这个朝代的宫廷礼仪是什么样的,怕冲撞了……”
姜月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裴秋生不怎么看有关后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