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笑道:“我们小店挣钱也不容易,恐怕只能替公子留到明日巳时。”
裴秋生:“好,足够了,我明日清早便会过来。”
老板答应了他,并告诉了他早上开张的时辰。
裴秋生此番又耽误了些时间,想着姜家估计还在等他用晚饭,连忙踏着夜色赶回姜家。
一进门,姜氏果然在等着他,笑道:“饿了吧?等你好久了,阿月在屋里呢,快去喊她来吃饭。”
裴秋生便依言进了院子。
裴秋生走到姜月半开的窗户边,一眼便看到她在做木雕,神色认真又专注,面上不见半点难过,情绪看起来很稳定。
他定睛一看,只见她雕的是一朵向日葵。
他轻轻敲了敲窗户,唤道:“阿月。”
姜月抬眼见到他和他身后的夜色,有些意外道:“天黑了?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她雕得太投入,都没注意时间。
“嗯,大娘让我喊你吃饭,”裴秋生温声道,“你在雕向日葵?”
“嗯,”姜月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打开门出来道,“我回来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很对,这世间的苦难太多了,尤其是这样一个官府不作为、奸恶当道、百姓贫苦的朝代,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裴秋生闻言,沉声道:“的确如此。”
尤其是他入学以后,每次在课堂上听大家讨论民生多艰的问题,更是深有感触。
见姜月这么快就能想明白,他心中很是欣慰,眸中含着赞赏的笑意道,“我还担心你此刻在家中难过呢。”
姜月摇了摇头,道:“一开始是有点,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我改变不了这个土壤,但可以做一棵向上生长,心向太阳的向日葵。所以我准备雕一个,放在自己窗边摆着,时刻提醒自己。”
“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裴秋生笑道。
接着,姜月凝着眸子,眼里含着光,认真道,“当然,希望有一天,我能挣很多很多的钱,成为像国公夫人那样可以救济百姓的人,滋养养育我们的土壤。”
裴秋生看着她眼里闪动的光,心脏不由自主停跳了一拍。
她真的,很好。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是难得。
“秋生?”姜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在出神?”
“嗯,有点儿,”裴秋生回过神来,笑道,“被你的远大志向惊到了,走,去吃饭吧。”
第二日,裴秋生起了个大早,起床洗漱后便去了一趟集市,再返回姜家若无其事地同大家用早饭。
那桃木簪子很适合姜月,虽暂且不需要了,他还是决定先买下。
今日马天林去了学堂,只有裴秋生和姜月一道。
两人先去了云生巷樊二爷家,他当年因为二两卖地钱被二狗儿打断了腿,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两人去了从前樊二爷家的住处,却见到里面住着旁人,一问才知道他已经搬家了,接着一路探听几经周转,才在中午前找到了他家。
他们来到了一处很小的院落跟前,两人敲了敲屋门,却半天没有人来开。他们只好冒昧地推开门,穿过一个狭窄拥挤的小院,便见到里面只有一间屋子。
进屋一看,一位形销骨立形容枯槁的男人躺在床上,胸廓微弱的起伏几乎没有生机,而边上有一位约莫十岁不到的小男孩正在灶台前垫着脚煮着饭。
他们唤醒了樊二爷,说明了来意,樊二爷忍不住眼角浸着泪道:“早知道同他争二两银子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我必然不会去招惹他。”
如今二狗儿一点事都没有,他却变卖了田地和家产,靠存银度日,日子过得已经越发艰难。
要不是家中还有幼子,他早已经不想活了。
樊二爷问道:“你们有把握能将二狗儿送进去关个很多年吗?”
他担心,若二狗儿逃了这次,说不定还要回来找他的麻烦,他家里难成这样,已经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了。
裴秋生思索了下,如今真正能给二狗儿定重罪的,还要靠码头那桩案子。他理解樊二爷的顾虑,道:“若是能找到他码头杀人的证据,便更有把握,只是如今去码头找几年前的证人,恐怕未必顺利。”
樊二爷却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点。”
裴秋生意外道:“说来听听。”
只听樊二爷道:“三年前,我被打断腿的的时候,许多街坊邻居都来看我,其中有一人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在码头做工的江华。他是当年码头头子的跟班,据说应当是看到了二狗儿杀人的整个过程,只是那个人软弱不肯出面。我也怕事情不成反而遭二狗儿报复,毕竟我还有孩子,因此没去找他,就这么算了。”
“你们去找找他,他就住在码头边上。”
裴秋生闻言道:“好,我们这就去,不知道他可有什么弱点?”
他几年前不肯出面,现在也未必说的动。
“他无妻无儿,家里只有老母在病中,倒是挺孝顺的,”樊二爷道。
裴秋生同姜月又去了码头,找到了江华家。
“京兆府?别找我,我不去!”满脸大胡子的江华听见二人来意一口回绝道,软弱的行事作风同他的外貌丝毫不符。
姜月仔细打量了下江华的住处,只见榻上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家中设施十分简陋,同她刚穿越过来时的姜家没什么太大区别,想是这个江华如今的日子也很清苦。
但他当年是码头头子的跟班,应当有不少积蓄才对。
她心中顿时有了猜测,于是开口道:“江华,想必你头子死了以后,因为你不愿指认,被码头的人排挤丢了职位吧?如今你家中老母病着在,没钱治病,若我愿意出银子给她治病,你可愿意出面作证?于你而言,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江华听见他这话,面色由红转青又变白,最后又转红,“你听谁说的?”
他没钱给老娘治病倒是有人知道,只是他当年被排挤一事鲜为人知,旁人以为是他主动不干的。当年其实是码头的同行天天阴阳怪气,时不时给他下绊子,他实在待不下去才主动走的。
他原本以为,家中积蓄很多,省着用能用个十多年,没想到就在他不干后,还是受人指指点点,母亲受了气逐渐一病不起,这些年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姜月见她说中了,便知他虽软弱,但好在孝顺。她没回答他,只是道:“你只用告诉我,我给你钱,你作证,行还是不行?”
*
两天后,姜月带着吕姑娘,裴秋生和江华抬着樊二爷,郑大郎和他女儿并邻居和大夫两个人证,出现在了京兆府门前。
他们将各自的证词呈了上去,其中还包括二狗儿将姜月逼下沼泽见死不救一事。
共同状告:二狗儿草芥人命,践踏良民,强横霸道,扰乱治安。
京兆府尹对这起集体上告十分重视,几乎是立刻派出官兵将二狗儿抓了起来。
据说二狗儿被抓当时,他正在家里把玩新找人打造的捕兽夹,笑得一脸奸诈得意,估摸着又是在酝酿什么坏心思。
官兵进门时,他一个不留神,被捕兽夹夹得双手鲜血淋漓、惨叫连连。
京兆府秉公执法,在公堂上根本不给二狗儿什么好脸色,更懒得听他虚与委蛇,见他借着手痛吊儿郎当不配合的样子,以扰乱公堂秩序为由当场先打了十板子。
终于让他熄了那股子邪气。
此事在云生巷引起了轰动,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众人见这回二狗儿定是要栽了,不少人也来京兆府将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一同作为原告告起了二狗儿。
好不热闹。
第49章 银钱告急
京兆府对待每一桩案件都格外严肃, 仔细审理的同时还派人去搜集更多的证据,二狗儿的罪行也随之一桩桩一件件地昭然于世。
此事在长安城内也逐渐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尽管二狗儿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作恶的地方也在偏远的云生巷, 但由于其数罪并罚牵连甚广,此事轰动程度丝毫不亚于刘均案件那次。
裴秋生在二狗儿被抓起来的那天便返回了学堂, 姜月除了偶尔去趟京兆府, 或同姜氏和徐大夫一起去江华家, 其他时间都在忙于挣钱。
十多天后,二狗儿由于死鸭子嘴硬、拒不认罪画押, 京兆府无法定案的缘故,他的案件被京兆府移交大理寺严刑审问。
二狗儿在大理寺的牢房里饱尝酷刑, 没能撑过三天便招了。
最终,他被判流放千里, 送往边关做苦力, 永世不得回长安。
流放在古代是仅次于死刑的酷刑,不仅是因为许多人在流放路上便死了, 也因为即使二狗儿侥幸活着走到边关,等待他的也是无尽的劳作与痛苦。
云生巷的人均感叹大理寺这判决判得真是深入人心,像他这样的人,直接死太便宜他了,就该让他也好好受受折磨, 偿还他对旁人造的那些罪恶。
二狗儿的事情, 就此告一段落。
判决下来的这天,裴秋生得了消息便从学堂回来, 晚饭时与姜家一家人好好地庆祝了一顿。
“没想到,这么难的事情, 居然被你们办成了,这次多亏了秋生,”姜远发嘬了一口小酒,感叹道,在心底里忍不住给裴秋生竖了个大拇指。
裴秋生神情平淡从容,谦虚道:“这件事最关键的一步,是阿月承诺出银子给江华他娘看病,不然应当成不了。”
“总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多难,只是从前没有人去做。”
姜月笑道:“主要还是秋生办法好。二狗儿太无赖险恶了,大家都怕着他,从前没有人愿意去磕他这个钉子。而且大家习惯性地都去县衙告他,见告不成功便放弃了,还是秋生想到了好办法,知道找京兆府这条路。”
姜远发不免好奇问道:“秋生,你是怎么想到的去京兆府?”
裴秋生低头扒了口饭,而后道:“我在学堂听人说的,同窗们有时候会讨论将来的志向,想去哪里为官之类的,因而我对各官府职能有了些了解。”
姜远发道:“原来如此,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二狗儿那些罪行的?”
以前裴秋生因为怕生,是很少出门的,二狗儿做的事情,他应该知道的不多才对。
裴秋生如实道:“其实都是阿月告诉我的。”
还好他提前问了姜月,用她来打掩护想必不会留下丝毫破绽。
“阿月?”姜氏听了更觉得奇怪,姜月向来被保护地很好,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很少同姜月说起,姜月从前也很少出门。
姜月见姜氏投来疑惑的眼神,顿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解释道:“我是在手工坊听客人们议论的。”
姜氏顿时就觉得说得通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有些事情我都没有听说过。”
姜远发也笑道:“是啊,码头那件事我也不知道。”
裴秋生闻言也向姜月投来略微狐疑的目光,“这么看来,手工坊集市上客人的消息比咱们几个同二狗儿一起住在云生巷的人还灵通。”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云生巷的人不知道,集市上的人却知道了,有些奇怪。
姜月闻言,故作云淡风轻道:“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码头离集市近些,同云生巷离得远,且当年没打官司,传不到咱们云生巷也正常。”
倒也挺有道理。
“说的也是,”裴秋生似是打消了疑虑,点头道。
姜月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手工坊这个挡箭牌,什么消息都推说是从那儿听的便是,毕竟他们三个都不去那。
晚饭后,裴秋生不能久留,同大家没聊一会儿便要回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