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却忽然传出了他要谈婚论嫁的消息。
原本这没什么值得担忧的,徐家固然是高门大户,阮家也不差,不说尚了真定、安平两位长公主,出了一个皇后,单说阮问颖的父亲,就是统帅诸军的司马大将军,袭爵镇国公,位超群臣。
便是只论阮家的嫡支二房,也被真定大长公主早早铺平了道路,请封济襄侯,满门荣富。阮淑晗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与徐元光门当户对,只消媒人来上门提亲,就可嬿成好事。
然而,阮淑晗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来媒人的身影,反而听闻了徐夫人有意相看别家贵女的消息。
这一下子,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阮问颖与其素来亲近,见状主动请缨,前往含凉殿探问虚实,好为堂姐分忧解难。
因此,就算杨世醒在之前不请她来殿内休憩,她也是会主动过来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能显得她更加没有预谋。
这么想着,她在徐茂渊即将结课离去时笑着开口问了一句:“听闻小徐公子近日身体抱恙,不知究竟如何?”
在对方和缓回答“小儿尚好,劳你挂心了”之后,又道:“也是,小徐公子好事将近,必能吉星高照,学生在这里先行恭贺先生。”
听得徐茂渊怔了一怔,才摇头笑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小儿亲事尚在考虑之中,这一声恭喜啊,还是等作准了再说吧。”
“那就是确有其事了?”阮问颖有些急切地追问,“不知可有范围人选?”
杨世醒看向她。
第3章 将来你成亲,本殿下一定亲自到场
注意到杨世醒的目光,阮问颖稍稍收敛了一下,换上一副端庄贞淑的模样,细柔了声音继续询问:“学生与小徐公子也算是有同窗之情,此等人生大事自当关心一二,不知可否请先生相告些许?”
徐茂渊谨慎地瞧了一眼杨世醒。
“不过几个旧故之家罢了。”他慢吞吞道,“其中的一应事宜都由你师母操持,具体的情况……为师也不太清楚。”
阮问颖有点失望,还想继续再问,但时下虽然民风开放,她一个闺阁女儿这般关心他人男子的婚娶之事也还是有些不妥,更不要说杨世醒还在旁边看着,只能无奈作罢。
徐茂渊显然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匆匆忙忙地带过,结课论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阮问颖也准备告辞,她知道杨世醒的日程安排,在下学后通常会去紫宸殿协理陛下议事,不是她能耽误打扰的。她又多少从徐茂渊那里得了点消息,自然想着尽快回去和她堂姐通气。
然而,还不等她起身,杨世醒就似笑非笑地问了她一声:“怎么忽然关心起别人的终身大事来了?以往可没瞧见你有这样的闲心。”
让她只能继续坐着回话。
“这怎么能是闲心呢?”她不好明说阮淑晗的事,只得接着用刚才的说辞来搪塞,“怎么说我也与小徐公子相识一场,听闻他近日身体欠佳,自然要问上一问。”
杨世醒道:“哦?没想到咱们的阮姑娘这般重情重义,我竟然没看出来。”
“……”她一梗,决定强撑到底,“我一向都很重情重义。”
对方却不想跟她装模作样,直接挑明了说话:“别拿你刚才那套来糊弄我,徐茂渊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平白无故探问徐元光的亲事,到底为的什么?”
“不为什么。”她继续含糊,“我就是随便问问,关心关心……”
“是吗?”他幽幽一笑,“那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
阮问颖还是很大胆:“他比你虚长两岁,我自然要先关心他——再说,你又没有谈婚论嫁。”
杨世醒“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听你这话,若是哪天我也谈婚论嫁,你便也会像今天这般,就着此事询问父皇?以表关心客套,全同窗情谊?”
阮问颖:“……”那当然是不敢的。
而且她也不觉得她会是他亲事的局外人,需要沦落到用“客套”这么一个词的地步。
不过这样的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是不能的,所以她还是装作没有听出弦外之意的模样,笑道:“你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也是要关心的。”
杨世醒很明显不满意她的回答,面色一转,多了三分哂意:“你倒是和善,无论谁的亲事都要问上一问,就是不知你将来嫁娶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阮问颖要还是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就白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了。
她张口想要言语,但顿了一顿,又换了心念,莞尔盈道:“我将来成亲是什么模样,现在自然是不知道的,殿下若有心,不妨到时亲自来上一趟,也好给我涨涨面子。”
杨世醒却没有像她想的一般继续冷容,而是眉梢一挑,笑了起来,如同春山曦日,淙淙流出一股闲暇。也不知道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还是从她的态度上看出了什么。
“好啊,将来你成亲,本殿下一定亲自到场——”他慵懒舒言,“为你送上祝贺。”
阮问颖卷睫微笑,发间流苏银饰轻动,晃出一抹矜娴娇意。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
杨世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目光移开,若无其事地起身道:“还记得我方才对你说过的话吗?等我下了学,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阮问颖也跟着起身,有些茫然地询问:“是什么?”
“一柄剑。”
阮问颖眼前一亮。
阮家属武官一脉,不仅她的父亲在军中积威甚重,母亲安平长公主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亲自领过兵打过仗,拥有一支威风凛凛的娘子军,红颜传奇誉满天下。
作为他们的女儿,阮问颖不说青出于蓝,也绝不会辱没门风。
她自小喜读兵书,对各种各样的刀枪弓剑感兴趣,还跟着府里的武娘子学了一套功夫招式,虽比不上她的母亲英姿飒爽,但也像模像样,有点侠女的影子了。
杨世醒也知道她这个喜好,寻日里送给过她不少臻品,都很精致实用,即使只摆在家里看,用来收藏,也能让人一见惊叹。
所以此刻,听闻他要送给她一柄剑,她的心里难免多了几分惊喜和期待,想一看究竟。
然而,她在开口时想起了离府前和堂姐的约定,知道对方是个认真的性子,如果等不到她从宫里回来,就会一直等着。现下已经申时二刻,回府少说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再不出宫,天就要晚了。
她只能满怀遗憾地道:“今天就不看了,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改天我入宫请安,再来你这里看,麻烦你——”
她有些试探地瞧了他一眼:“给我稍留几天?”
“我不给你留着,还能给谁?”杨世醒淡淡一笑,不辨喜怒,“行了,既然天色已晚,你就快回去吧,免得被母后知道,又说我拉着你胡乱瞎闹。”
说罢,他把她送到主殿,吩咐山黎相送,立在殿中,目送着她们一行人走远。
数息,和山黎同样佐掌殿职的宫女淡松垂首迈入主殿,恭敬禀问:“殿下……?”
杨世醒倏然收笑,无甚起伏地道:“收起来吧。”
为了搏佳人一笑,他早早命人准备好了要上呈的宝剑,哪知对方并不领这个情,白白费了他一番心思。
思及此处,杨世醒不由得有些懊恼。
又浮起轻笑。
想着,在这世上,敢这样拂他好意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偏偏他对此生不起一丝一毫的气,甚至有点甘之如饴,觉得很有意趣。
真是奇哉、怪哉——
……
回到镇国公府,阮问颖稍稍梳洗了一二,便欲去见堂姐。
谁知还没有等她动身,对方就自己来了她的漪蕖苑:“颖妹妹。”
阮问颖的父亲领大将军之职,常年镇守边关,其母安平长公主一并相随,只在她的两位兄长成婚时回来了几趟,过后还把他们都带走了,留下她与祖母真定大长公主在府内。
她没有旁余姊妹,长嫂身体不好,不能时常打搅,二嫂又跟随夫君一块前往了青州边城,偌大的国公府里只剩下了她这么一个小辈。
大长公主怜惜孙女,怕她感到孤单寂寞,就把次子家的几个姑娘接了过来,让她们姐妹聚在一起,多些热闹。
其中,阮淑晗和她一样为嫡女,又性情和婉,通晓文墨,和她说得来话,两人的关系最好,说是嫡亲姐妹也不为过。
其余几人虽各有千秋,称得上是侯府千金,但一来她们是庶出,二来阮问颖也与她们性情相异,处不到一块去,在国公府里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去了,只留下阮淑晗长久在府。
“晗姐姐。”她展开笑容,迎上前去,“可真是巧了,我才想着去找你呢,你就过来了。”
“这可说不上巧。我呀,是一直都在等着你的消息。”阮淑晗笑着握住她的双手,同她到榻边坐下,也不跟她绕弯,屏退侍女,直言询问,“怎么样?”
“我问过了徐大人,他说……”阮问颖把徐茂渊说的话复述出来。
末了,道:“看来这谈婚论嫁一事是真的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阮淑晗的面色有些不好:“还能怎么样?既是真有此事,我这边又没有消息,想来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和我不过是戏弄玩笑罢了,并非真心。”
阮问颖连忙安慰她:“怎么会呢,小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是真的不知情呢?他最近一段时日都在病中,这事又是徐夫人一手操办,他不清楚也有可能。姐姐是知道他这个人的,除了书法画画,旁的事情一概不会放在心上。”
阮淑晗还是无法气平:“别的事也就算了,终身大事还能这么糊涂?当初我就不该瞎了眼,喜欢上他这么一个人。”
阮问颖继续安慰,直到对方缓和了几分容色,才道:“接下来怎么办?徐大人那边应该是没有别的话了。不如,我去问一问六殿下,让他帮忙打探打探?”
“六殿下?”阮淑晗微微一惊,旋即否定,“不成,这点子芝麻大小的事怎么好麻烦殿下,就算他看在你的面上应承了下来,心里恐也会感到生气不快。”
“不会的,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和我生气。”阮问颖在这方面很有自信。
阮淑晗自然清楚,自家这位仙姿佚貌的堂妹不仅长得好看,性情也非常的讨喜,于天真烂漫中带着一股清爽娇俏,堪比朝露之花,更与六皇子有着青梅竹马之谊,感情甚笃。如果她开口,六皇子一定不会拒绝,说不定还会为了她帮上一把,成就好事。
但她阮淑晗还没有到为了一个男人让妹妹去开口求人的地步,更不要说那人还是天潢贵胄,帝后嫡子。
所以她依旧摇头:“不用了,再有几日就是妙清妹妹的生辰,到时我亲自去徐家,向他问个清楚。”
徐妙清是徐元光的胞妹,年纪虽小,但素有才华,与姐妹俩关系也好,时不时会做东起社,宴请长安各家贵女。
此次她过生辰,两人和往年一样收到了帖子,也备下了礼物,等着到时去上门恭贺。
转眼,就到了徐妙清的生辰当日。
阮、徐二家相隔不近,但因为有着一桩事情压在心上,阮问颖还是早早地就跟着阮淑晗到了徐府,在拜见过徐家的一干长辈后,被徐妙清领至厅阁宴请相聚。
“晗姐姐,颖姐姐,你们今日来得可真早。”徐妙清一手拉着她们一个人,小巧精致的脸庞上俱是欢喜,“我这花宴都还没有布置好,就听闻你们来了,吓得我赶紧让丫鬟伺候梳洗,来见你们。”
阮淑晗的涵养功夫一流,就算心里想着再多的事,面上也依然八风不动,维持着玲珑笑意:“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又赞了几句她的妆容打扮:“你今日可是从九重仙宫里下来了?瞧这身装束气度,怕是荷花仙子来了都不及你清雅。”
再和阮问颖一起命人呈上准备好的贺礼,陪着她说了一会儿亲近热闹的话,才像是在不经意间提到询问:“听说,你二哥近来似是身体不好,连六殿下的伴学都停了?”
徐妙清道:“可不是,他去西市淘字画,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回来就染了风寒。虽然不怎么严重,却是时好时坏地拖了一段时间,直到前日才算完全好了。”
“为了这事,母亲没少说他,连带着我也受了累,不能随意出门去参加各家姐妹的聚会。”
“原来如此。”阮问颖笑着接话,“我还以为你哥哥是因为好事将近,所以才学着一些人家的姑娘关门躲在房里绣嫁衣、不出来见人呢。”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廊外传了进来:“谁好事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