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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迎灯那天应酬没结束时,就觉得头疼,跟领导们打声招呼要先走,周暮辞脱不开身,于是她是自己坐地铁回的。
应酬这个词,在上学的时候总觉得离她遥远。那时候她很傻气,生活总被诗词歌赋围绕着,还满怀理想和热忱。
不会料到几年后的自己,会坐在空旷的地铁车厢里,狼狈地摘下假睫毛,忍着小腿抽筋的疼,感受着一种孑然一身的艰辛。
姜迎灯捏一捏小腿肚,缓解了一点疼,但没一会儿,又抽了起来。
早知道今天走这么久的路,坚决不会穿这双鞋。
脚疼,腿也疼。
微信上,周暮辞问:到家了吗?
姜迎灯:没呢,我腿抽筋,好疼——
字没打完,又被删掉,最终她只编辑两个字发出去:没呢。
诉苦没有什么意义。
对男人诉苦就更是不必了。
酒局的场合没人强制她穿高跟鞋,不过今天出门时走得急,姜迎灯净想着要找双合适的鞋搭配身上干练的这身小西装外套,正巧在鞋柜里看见这双压箱底的鞋。
于是仓促套上就出了门。
这会儿,在地铁车厢暗沉的灯下才细细端详,这还是她人生的第一双高跟鞋。
某宝折扣价买的,杂牌鞋。
当时为了赚那五百一天的工资,踩着它坚强地站了一整天。
到两条腿彻底失去知觉,犹记那天夜里,梁净词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的路。
感受到她的谨慎,他温柔地安抚,叫她不要问终点。
眼下,地铁站的终点抵达,姜迎灯忍着剧痛,也踉跄着跟体内的酒精博弈,急急地往前迈步。
她闷着头出了站,头脑不是很清醒,只记得走熟悉的路,没想到走着走着,最终站立在一个小区的闸门之外。
姜迎灯猛地反应过来。
这不是回她家的方向,她是走到梁净词这儿来了。
再一回头,一辆打着双闪的车停在她身侧,率先撞进她视线的是立起来的奔驰车标,在漆黑的夜里,与修饰车窗的银色弧线一并泛着森严的冷光。
“迎迎。”
还以为自己幻听,她愕然一刹,低低的两个字,让姜迎灯在车窗降下来的一瞬低下头。
余光里,男人的视线正胶凝在她的身上,姜迎灯摆着手说:“我走错了,住在附近。”
转身要寻路的刹那,梁净词从车上下来,见人脚步晕晕,下意识就抬手扶了下姜迎灯的肩膀。
她腿又抽筋了。
梁净词视线往下,看向她打颤的腿肚,还有被高跟鞋粗粝的鞋边磨出血痕的脚背,眉心微蹙。
“喝了不少?”
她不吭声,动一动肩膀,是要挣开他的轻握。
梁净词知趣地放下手,仔细地打量着她是否能站稳。
凑近发觉,姜迎灯身上有酒味,比他的还重些。
他低眸看过来时,她眼眶泛红,不是要哭的那种红晕,大概是被酒气感染的。
梁净词侧一侧身,将她挡住袭来的西风,“受委屈了吗?”
“没啊,”姜迎灯摇摇头,勉力一笑说,“就是正常的饭局,喝点也正常。”
她说这话时,声音还轻轻颤着,彰显与她笑容不符的谨慎心虚。
他眉头皱深,判断不出什么,不禁问:“没有男人?”
“有的,同事帮我挡了挡,但怎么说也要喝一点嘛,又不是在家里。”姜迎灯随便扯了两句,没打算跟他深聊下去的意思,又抬手乱指一气,“我就住附近,那个楼,我先走——”
话音未落,她的后话陷入戛然的沉默,姜迎灯倏地被打横抱起。
梁净词没有放她先走的意思,抱着她阔步到车前。
那像踩在刀尖的脚心忽然就空了,钻心的疼痛从下肢消散,在他怀抱里,半边身子从疼的变成了麻的。
梁净词把她放进车中。
“送你一程,不提别的。”
他躬下身,细心替她拉过安全带,卡好,语气平缓又柔和地说一句:“别为了面子折磨自己。”
好半天,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眼,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嗯……那谢谢你了。”
在他转身开另一侧门时,笑意随着话音,忍不住瞬间落下。
姜迎灯吃过很多的苦,如果梁净词不问她委不委屈,她其实早就忘了难过。
第51章 c07
那年姜迎灯离开的时候, 他似乎也问了这句话。
——在我身边受委屈了?
那双厚重的眼神,历历在目。
他都明白,于是就这样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困境。不知道这样问的时候, 他心里又在想什么。
只言片语就唤醒了往事,除了梁净词, 也没人会这么问她。感性情绪就像深渊, 跌落进去就很难快速爬出来。
姜迎灯在车里很安静,哽了好一会儿才把这阵情绪吞回去, 她酒后会犯心悸, 在密不透风的车中,听着自己如擂的加速心跳声,压着声线, 报上地址:“住在西牌楼北苑。”
梁净词好像没听过这地名似的,低着头在导航里搜索。
她说:“你往前开,然后十字路口左转, 一直走就到了。”
他放下手机,看了看她, “行。”
在他话音落下时, 姜迎灯闭上眼,企图通过装睡来熬过这段不过超过二十分钟车程的路。
她今天是真的很累了, 不想再在他面前摆出任何努力伪装的面貌。精疲力尽的时候,连张嘴说话都累,遑论还要带着假面演戏。
她希望梁净词也不要说话,她只想安静一会儿, 窝在这柔软的座椅中, 松一松紧绷了一天的筋骨。
梁净词的身上总是沾点凛冽的冬日气息,在车里, 这气味与她身上的清淡酒气缓缓交织着,像冰块,早春时节随水往下游漂流的浮冰。
如她所愿,他一直沉默着,姜迎灯的耳畔只有窗外的呼呼风声和转向灯滴滴的动静,到后半程,她陷入车里过于舒适的环境,真的浅憩了片刻。
不知道睡了多久,歪斜的脑袋撞了下车窗,姜迎灯才蓦然惊醒。
车大概已经熄火很久,梁净词那一头的窗户被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温暖的风流进来,落在他衣衫单薄的肩上。
梁净词闭着眼,戴着耳机,也姿态慵懒地陷进车座。
他没睡着,因为撑着额角的手指正轻微地摩挲,大概是在听听力。
姜迎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此时此刻,才有契机重温这可贵的美貌。
能借着屏息的片刻,将眼睛的焦点拉近,近到眼皮上青紫色的血管,近到纤长浓密的睫毛。
他的睫毛很漂亮,有一段时间,姜迎灯喜欢研究他的五官,就趴在梁净词的身上,问他:“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剪过睫毛呀?不然怎么这么长,这么自然?”
过后又沮丧地说,“哎,你看我的就不行,用刷子都刷不出这样精致浓密的感觉,贴假睫毛又太假了,你懂不jsg懂?”
梁净词不懂,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回视着她说,“还想长些么,我给你剪?”
生怕他真的动手似的,姜迎灯赶忙捂着眼说不行,怕长不出了。
耳边传来他浅笑的气息声,然后手腕被人拉下来,一个吻落在她单薄的眼皮上。
梁净词忽而道:“这么看来,今后孩子的睫毛还是遗传我的好。”
他丝毫没注意到怀中人的怔忡,接着说:“眼睛就像你吧,楚楚惹人怜。”
男人轻闭着眼,搂着她说这话,没在意什么,也不认为这话有任何问题。
语气自然到好像在和她商量明天吃什么。
表情是无波无澜的,心是让人看不穿的。
那就是唯一一次了,梁净词在她面前,憧憬起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又因为太过遥远,如梦如幻。
姜迎灯嘴上没说什么,心底掀起滔天的浪,这股凶猛进入到当夜的梦境。
她在梦中,收到他的一纸婚书。
喜悦没有维持太久,一觉醒来,什么都落了空。
要不是麻木掺杂着疼痛的身体感知在提醒她,眼下是刚参加完酒局的夜,姜迎灯都恍惚觉得,这或许是他们交往的平静时光里,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
梁净词的长相如初,冷冽又疏离,但气质变醇厚许多,比往日又添几分深邃。
过好一会儿,梁净词在她的注视里慢慢睁开眼。
姜迎灯避开视线。
他望着她紧急闪躲的侧颜,声线沉沉问:“哪个单元?”
“哦,”姜迎灯这才看向外面,“就这个。”
她说着,推门下车。
又强颜欢笑着,说一遍:“谢谢你。”
姜迎灯方才歇了一会儿,元气稍稍恢复,能挤出端庄的笑容了,她提着包,回眸看跟下车的梁净词。
他黑衫黑裤,身形修长,站姿没太拘着,就倚着车门站在那里,将她目送。
姜迎灯搭西装,穿了条黑色半身包臀裙,刚才那不堪重负的小腿,这样看来已经好很多,起码能站稳。
梁净词的视线就轻淡又漫长地停留在她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