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月初是陈小娘的忌日,中旬十三这日沈氏要带着府内的小辈们祭奠老国公。
  沈氏估计着,月底燕国公就能回来了。她觉得她还算了解燕国公的为人,他在萧阳待了三年,萧阳自然是比不上盛京的,如今孝期终于满了,哪怕是在冬日,下着大雪,他爬也要爬回来。
  只不过,承爵是说好的事,倘若燕国公不愿意,他又不止明轩明烨这两个儿子。
  燕明泽不是出府另过了吗,燕国公要是硬气些,也过去就是了。
  那么喜欢燕明泽这个儿子,跟着去呗,沈氏绝对不拦他。
  十一月底,二十八那日,晨起还下着雪呢,门房的几个小厮正在门口扫雪,然后就看见两辆马车从巷口驶进来。
  定睛一看,好像是萧阳的马车。
  那个很机灵的小厮本应该这会儿立马去正院禀告,从城门就守着,让夫人她们出来接,但是这么厚的雪……
  夫人和五姑娘出来多冷啊。
  第132章 像个外人
  有门房小厮想快点跑正院去通禀, 这种事肯定能领赏。但是这个小厮一把把人拽住,跑得贼快。
  一边跑还一边喊,“我去吧, 让我去吧!你……你们照顾好国公,这下这么大的雪,路不好走的!”
  那小厮往地上呸了一口,和同伴说道:“这天天的,就显出松叶机灵来了!”
  这些在燕国公府干了好多年活的小厮们对燕国公回来还是极其高兴的, 几个人连忙赶过去, 候着等马车停下, 马车挺好, 就候在旁边。
  说不住公爷一高兴就给赏钱了呢。
  有人还问拉车的马夫, “可是公爷回来了?”
  车夫冻了一路, 可算到了, 脸上难免带了两分笑, 乐呵呵地说道:“正是, 要不是这着雪, 路上耽搁了几天, 不然早就到了。”
  小厮们态度殷勤,有人把矮凳搬了下来, 有人给扶着凳子,还有人给掀开帘子, 又是挡着风雪, 又是撑着伞,一群人喜滋滋地候着, 才把燕国公候了出来。
  萧阳地处盛京以北, 气候严寒, 所以宁氏从前都是去萧阳避暑,冬日那里也比盛京冷一些。燕国公从那边回来,头上戴着灰色的毡帽,身上披着大氅,人比三年前瘦得多,也显出几分老来。
  雪还在下,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燕国公府的门庭和门匾,熟悉中带着点陌生,可真是太久没回来了。
  他理也没理那些小厮,就下了车。
  盛京没有萧阳冷,燕国公还是觉得在盛京好,在萧阳守孝这三年。第一年要吃素,日日祭拜,后面那两年虽然不用这样,但是不能离开萧阳,更不能近女色。若是被别人发现了,必定受弹劾,然后给燕国公府招祸。
  大是大非上,燕国公没错过,而且有宁氏盯着,他这三年过的是苦日子。
  还是回来好啊,回来好。
  不过想起回来要做的事,燕国公脸沉了沉。
  他这还没死呢,就惦记着他的爵位了,只不过宁氏劝他,要为国公府考虑,又说燕明轩上进,能撑得起门楣,而他没个一官半职,要爵位有什么用。还说连沈氏这些年都不晨昏定省了,管家的事都交给了两个儿媳和明荞,燕国公得向着沈氏看齐。
  就算顾全大局,也该把爵位给明轩。
  况且,孙子都有了,何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要个爵位还有什么用。
  这回必然是要削爵的,可燕国公觉得他还年轻,他今年才四十一岁,老国公这个时候,还在朝中任职呢。而且说句实在的话,他现在本来就没有官职了,倘若连爵位都没了,这府上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吗?
  燕国公想了,要承爵也可以,但是得让燕明泽回来,否则,他绝对不答应。这明轩是当大哥的,爵位都给他了,难道心眼小的……还容不下一个弟弟?
  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其实,燕国公这么做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他觉得膝下这么多儿子,明轩是长子要承爵,明烨也跟沈氏这个嫡妻一条心,其他儿子还小呢,虞小娘她们最听沈氏的话,他是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儿子们围着他转,来逢迎讨好他。
  燕明泽是这样,可燕明轩和燕明烨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真等爵位传了,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就更不像个父亲了。
  只不过,燕国公看着空空的大门口和扫得干干净净的道路,彻底呆住了。
  小厮们看燕国公走得很快,后头跟着的人也没个给赏钱的意思,也不好上前去问。
  大雪把大门两边的石狮子都盖住了,就露出两个眼睛,显得有几分凄凉。燕国公虽然身边围着的小厮多,可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不解,为何沈氏她们没来门口等着。
  今日不是二十九吗,书院难道没放假。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燕国公根本不觉得雪大,他可是从萧阳回来,一千多里都赶回来,冒着风雪呀,而从院子里走到大门口能有多远,怎么就没人来接他?
  燕国公对着门房小厮怒道:“夫人呢,虞小娘她们呢?你们没人去城门口等着吗!”
  小厮被吼得一愣,“夫人在正院呢吧,今日下雪,小的们以为没人出门的,就没去城门口等着。”
  下这么大的雪,多冷啊。
  *
  再说松叶,跑回府中之后,他就停了下来。
  他寻思,跑那么快做什么?真要等夫人和五姑娘来大门口儿迎着呀。这公爷也又不傻,自然不会在门口冻着哩,肯定自己会去正院的。
  那肯定要慢一点,但是吧,还不能太慢,不然公爷动怒,受罚的还是他。
  松叶看着路边的雪,心里有了主意。
  沈氏正在屋里喝茶看书的,燕熙宜和延哥儿也在这儿,有丫鬟带着玩呢。
  但曜哥儿还太小,冬日天冷,不好出屋。
  沈氏时不时和孙女说句话,熙宜这样,倒是让她想起明荞小时候,不过熙宜没明荞聪慧,总不想上学,这个还是得管管的。
  月底放两天假,燕熙宜就在沈氏这儿,平日放假也会去燕明荞那儿,这是许静姝嘱咐的,多陪祖母和姑姑,一方面多露露脸,另一方面,沈氏和燕明荞是真心喜欢燕熙宜的。
  小姑娘还不懂什么是孝顺,这份感情最难能可贵。
  许静姝知道两个小姑子嫁得好,多过来没有坏处。
  而延哥儿也是章辛媛故意抱过来的,深究跟许静姝的缘由差不多,一早就送过来了,她则要和许静姝一起理账管家。
  本来章辛媛是想着,九月份许静姝一回来就把管家的事慢慢交出去,她先教许静姝,然后等许静姝学会了,自己不就能清闲了。
  再说,她毕竟不是长媳,以后许静姝必然要管家的,她霸占这个做什么,况且这么多东西管着也累,还不如多去正院跟母亲小姑子吃吃饭呢。
  不过,许静姝自认为能力不足,也没办法像燕明荞一样一个人管一大家子,所以她就跟沈氏言明,两个人一起管着。
  许静姝为主,章辛媛为辅,从九月初到十一月底,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大部分都懂了,可许静姝还东西弄不明白呢,所以,今儿下了雪,两人还是去了账房。
  燕明荞不用管府上的事,就在屋里看书呢。今早不用请安,下雪这么舒服的天气自然要睡个懒觉。
  等天亮了慢悠悠起来,早起吃了碗汤面,金黄色的汤底,淡黄色的面条,就比头发丝粗一点。
  单吃就很香,也不会软,很有嚼劲。不过燕明荞局的不够辣,所以又加了两勺油辣子,这吃完身上都热乎乎的,连汤婆子都不用抱。
  吃过饭就在屋子里看书,如今不用看账本,她这几桩生意还有丫鬟盯着,所以更多的时间,燕明荞就拿来看书练字了。
  她还挺喜欢看书的,看书练字,一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睡个午觉,醒来弹琴画画,偶尔会绣些小东西,这一日就过去了。
  冬日出门少,也不怎么去太傅府,跟顾言一个月见个一两次,但对燕明荞来说,已经不少了。
  沈氏如今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所以当丫鬟进来通禀,说门房小厮来了,沈氏连书都没放下。
  “叫他进来吧。”
  松叶看着有点狼狈,头上沾着雪,袖子和下边衣摆都脏了,好像摔了似的。
  “夫人,公爷回来了,小的们没想到公爷今天回来,就没去城门口候着,公爷如今已经到大门口了,估计过会儿就该到正院了。”
  松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腿,沈氏问道:“这是怎么了?”
  松叶嘿嘿一笑,“小的着急,怕耽误了正事,所以跑着过来的,然后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没赶快多少,反而耽搁了一会儿。”
  沈氏却是一点都不急的,最好出门的时候燕国公就到了,不然这么冷,谁愿意出门。
  “宁湘,你让人去各院,把公爷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去。宁夏,你把这小厮送出去,拿点好的伤药。”
  松叶忙点头,跟着宁夏退了出去,不过自然不能只拿伤药,赏钱也少不了的。
  他觉得还是他机灵,若是夫人看重这事,早就吩咐了,和下雪可没关系。
  沈氏把书放下,燕国公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虽然婆婆信中说让明轩承爵,但是依她这二十几年来对燕国公的了解,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爵位给让出来。
  不过这也等了许久,不在乎这一个月两个月,且先这样,就晾着他吧。
  燕明轩也不在盛京,燕国公想拿乔,可也得有人看才行。
  得让他知道,不是求着他传爵位,而是他要讨好燕明轩,才要传爵。
  沈氏理了理衣服,慢悠悠地把书放回书架,又让丫鬟看好熙宜和延哥儿,这才往门口走。
  沈氏刚出门口,燕国公就到了,人在正院门口,正大刀阔斧地往这边走呢。
  从大门口到正院,一刻钟的脚程,尽管燕国公有意放慢,可是,从正门走到正院这一段路,除了见丫鬟来来往往跟他行个礼,别的人是一个都没有见到。
  燕国公的心里有些凉,大门口没人,这儿也没人,哪儿都没有
  人都去哪儿了,燕国公觉得,自己人是在这儿走着,可没人看得见他。
  等进了正院,可算看见沈氏了,只是沈氏的神色淡淡的,草草地行了礼,“公爷可算回来。”
  衬着这冷冰冰的雪地,加上沈氏冷冰冰的神色,就算这是欢迎他回来的话,燕国公却听得心里也凉飕飕的。
  不过这个嫡妻一直就这样,燕国公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能高兴他回来就怪了,但是虞小娘苏小娘她们肯定是想他回来的,毕竟在主母手下讨生活不容易,他回来还能给撑腰做个主。
  还有那些年纪不大的儿子们,这两年多过去了,肯定大不相同,想念他这个做父亲的,谁能不想念父亲。
  第一年前几个月守孝时,燕国公还难过得直哭呢,只不过后来时间久了,也觉得待够了。
  对了,还有明荞,他可没少给明荞好东西。
  燕国公道:“外面冷,夫人先进去吧。”
  沈氏点了点头,侧过身落在燕国公后面,跟着进去了。
  燕国公许久没回来,正院很多地方的布局摆设都和原来不一样了,屋里暖烘烘的,仿若春日。
  许多摆饰换了新的,更名贵更好看,跟原来大不相同。
  燕国公看沈氏,觉得她这两年好像没什么变化,脸上上着淡妆,一点都不像操劳过的样子。
  衣裳也是柔软的绸缎,头上首饰看起来更是珍贵得不得了。
  燕国公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他衣裳没有沈氏的好,而且人比着沈氏……是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