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视频也没有留存很久,不到一小时就被删光了。可紧接着更多视频又冒了出来,甚至像病毒一样推送到了每个人的手机或智脑里。
在新的视频中出现了很多的面具人,但都变成了只遮住上半张脸的短面具,所有人在一个空旷的屋子里又唱又跳,每个人露出来的嘴巴都洋溢着真心而热烈的笑。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夹杂着一些表达情绪的脏字,吃东西不用在乎形象,大口大口地吃得满嘴发亮……
各种各样违规的视频被推送出来,让那些严格遵守律法的居民们一边嫌恶,一边却又忍不住将它们看完。
席君告诉关厌,根据他们收到的数据反馈,看完整个视频的人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三,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看完之后没有将视频删除。
其实,极乐之国里的年轻一代也像遗失之地一样,都是后来才出生在这种环境下的人。
他们从出生起就习惯了严苛的法律,即使后来屈吾还在一次次增加奇怪的规定,对这些人来说也都是正常的。
所以,他们谨小慎微的生活方式,在自己的认知里却是“本该如此”。
当这些人忽然看到视频中的人如此放纵自由时,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能接受,震惊而又害怕。
但随后,他们就会开始产生好奇心理。
然后在看完视频之后,与自己的生活进行对比。
其中最明显的比对,就是面具人们发自内心的笑容,与自己脸上那不得不每一天都努力维持下去的僵硬假笑。
第四天,没有新的视频。
第五天,每个拥有手机的居民都收到了最新视频。两个面具人因为一些小事产生了争执,接着发展到打了一架,但紧接着双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互相道歉认错,彼此原谅。
——打架斗殴,这可是应该判死刑的行为啊!怎么可以只是道歉就能皆大欢喜了呢?
这对极乐之国的大部分居民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却唤起了老人们尘封的回忆。
视频的末尾,也有一名戴着面具的白发老人。
他坐在镜头前,用沧桑的声音说道:“打架这样的暴力行为是不对的,在很久以前,如果有人打架,警察会将他们抓回去批评教育、罚款拘留,严重者经过法院审理判刑后关进大牢……然后刑期结束,他们就能回到社会里继续生活。”
面具下方,他的眼底里透着浓浓的怀念和悲伤:“难道大家真的认为你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是正确的吗?连头发颜色不是黑色也要被算是犯罪而处死,你们活得真的开心吗?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像机器人一样被剥夺感情限制自由,还算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吗?”
这视频发布之后,最新的数据反馈是看完它的人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且四分之三的人没有删除。
虽然不论现实中还是网络上,都没有人出来发声,但毫无疑问,波涛汹涌的海浪已经在大部分人心中激荡起来。
第六天,席君打来电话告诉关厌,他们找到了一个和她描述相似的人,并把电话号码推了过来。
关厌联络了对方,电话接通她就先问了一声:“江相吗?”
“对!”那边的声音有些激动:“可算是联系上了,你们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吧?”
双方聊了很久,关厌这才知道,原来江相一开始就没有进入极乐之国。
他也被传送到了那片审判之地,但他走错了方向,花了一天多时间才终于走到了遗失之地去,然后就在那边落了脚。
后来他打听到了关于圣物的传说,正在准备去圣殿的过程中还没来得及行动,关厌和戚望渊就先把三足乌带出来了。
然后他就一脸懵地跟其他遗失之地居民一起,被屈吾转移到了极乐之国。
自由联合军正在与遗失之地的人接触中,并在最近几天悄悄为每个人建立资料档案,所以注意到了他。
江相手里没有太多有用消息,他能打听到的,自由联合军都知道得比他还详细。
所以现在才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作为遗失之地居民,从内部去激化矛盾,让他们对极乐之国产生反叛之意。
两天后,关厌和戚望渊又去了一趟屈吾城堡那边。
他们没进去,就在城市边缘处等待着,没多久便看见了一只巨大的乌鸦从浓雾中飞出来,落在地上化作了一个煤炭似的小黑孩。
希和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才对他们说:“他什么都知道,已经开始屏蔽人类的手机信号了。那些视频是你们发的吧?没用的,只要人类不敢明着反抗,心里怎么想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敢呢?”关厌说:“以前的人类亲眼看见了一个世界的灭亡,对屈吾的强大心知肚明,不还是有一部分人反抗并且成功了吗?”
更何况现在这些人类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网络上或者现实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提及。
他们只知道自己被一个名叫屈吾的统治者领导着,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但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大。
所以,当战争的号角吹响之时,反叛者只会多不会少。
希和说:“反正我这边是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着你们。”
关厌笑道:“这边也快了,你可不要临时反悔哦。”
他哼了声:“你看我像是那种不讲信用的坏鸟吗!”
双方又谈了一会儿,两人便离开了这里。
当天手机信号就被彻底屏蔽了,同时城市上空出现了零零散散的乌鸦。
它们数量不多,常常低空盘旋着,就好像灵活的监视器一样,时刻盯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但没过多久,被屏蔽的信号又恢复了过来。
因为就在那不到三小时的屏蔽时间内,极乐之国就乱了套——没有信号,就无法报警。
自由联合军的一些人走上街头,装作是普通居民,用“尝试”的方式做了一点小小的违法行为。
比如很奇葩的规定:不可以在大街上脱下鞋子、不可以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
他们做了,做完就跑。
周围的人第一反应当然还是报警,可是当他们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之后,所有人露出的表情不是遗憾可惜愤愤不平,而是……松了一口气。
就像当初餐厅里两个警员不想抓捕因咳嗽而喷出米饭的客人一样,他们其实也不想举报这样的违法犯罪者。
现在手机没有信号,就是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理由。
紧接着,有大胆的人也在之前那些人的带动下,尝试着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他们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做完之后的愉悦转变,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逐渐引起了一场狂欢。
屈吾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只能恢复了信号,选择更加激进的方法去阻止这些破坏极乐之国稳定的反叛者——猎杀所有自由联合军的人。
次日夜晚,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暗淡的月光无法穿透雾气,整个极乐之国全靠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可“夜间不得外出”这条规则,让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盘旋了一天的零散乌鸦竟然已经在渐渐增加。
也许之前只能看到一只,现在却变成了两只三只、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与之前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样子不同,它们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静悄悄地像是一群在黑暗中游走的刺客。
关厌站在房间内唯一的窗户前,左手掀开了一点点帘子,看着上空由盘旋的乌鸦构成的漩涡,低声说道:“它们来了。”
在她后面站着两个人。
阎忌不急不忙地徐徐说道:“屈吾可真是个按捺不住的急性子啊。你们说,他能猜到我们吗?”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冷的:“别说这种没用的废话,不管他猜没猜到,你都别想自己偷偷溜走。”
阎忌啧了声,眯着眼笑说:“还在生气呐?一点儿小事而已,不至于气这么久吧?”
关厌有问过他当初和屈吾见面到底谈了什么。
他不肯说,但在两人白天去见三足乌的时候,关厌因为希和复述屈吾的一句话而明白了。
屈吾对希和说:“不管你们和那只老鬼怎么折腾,这场游戏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我。”
然后关厌就用阎忌给的戒指联系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跟屈吾打了赌?别撒谎,我既然已经问了你,你最好就实话实说。”
于是他就承认了:“没错,当年的确是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赌约啦。”
关厌心里顿时怒火中烧,质问道:“用整个世界人类的生命来玩你们的赌博游戏,这叫小小的赌约?!”
阎忌被她吼得吓一跳,当场断了联系。
过了一阵,他又主动联络关厌,老老实实将当初的经过说了一遍。
起因还是那个原因:想要改变未来。
所以他找到屈吾,在闲聊时引导对方谈及了人类的劣根性。几番交谈下来,两人各执一词。
屈吾认为,只要有足够的限制和威压,无论多么邪恶的人都能被净化。再一代代繁衍下去,最后诞生的人类就无法再做出任何罪恶的行径。
相反,如果人类生活在一个没有限制的地方,他们就会越来越邪恶败坏,变成一群恶劣的野兽。
阎忌顺势提出一个赌约:在一个地方建立起最“纯净”和最“邪恶”的两股力量,看看谁能将对方吞并。
屈吾欣然应允,并很快选定了一个合适的世界。
也就是说……这里就是他们的赌场。
两只强大的生物因为一段对话而决定开始一场小小的赌约,整个世界的人类就成了他们的工具。
而那只三足乌——屈吾身边跟随了他上千年的宠物,竟然也只是个蒙在鼓里、陷进赌局之中的可怜娃。
那个赌约说明,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屈吾早就做好了分离一部分人出去的计划。
即使没有希和的抗争,没有他用自己的自由换那部分人类的自由,那些人……也本来就注定了会是自由的。
希和把自己关在木箱中的那七十年,居然只是一个自我感动的笑话。
关厌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念头是不该把真相告诉他,但转念一想,他虽然变成人的时候还是孩子,却也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三足乌。
于是她说了,用最简单快速的方式将那个赌约告诉了希和。
他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多重情绪,一转眼便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了一只巨大的乌鸦。
他一飞冲天又收起翅膀直直坠落,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摔死。
可他毕竟不是普通的鸟,不论他摔多少次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地死去。
第五次,他从地面砸出的深坑中扑腾着飞起来,用乌鸦特有的嗓音说:“你们走吧,我一定会做好我该做的事。”
关厌本来想安慰他几句,但他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他没有用翅膀,低垂着脑袋,三只短短的爪子在地上一点点向前走去,走进远处的迷雾之间。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关厌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悲伤和孤寂。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阎忌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窗外的天空中盘旋着乌云似的乌鸦,关厌皱眉盯着他们,听见他在后面说:“想要改变未来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就要用一个大事件去打破时间线上的平衡。”
所以说,这个赌约在真正的未来其实是不存在的,阎忌本不该来找屈吾,他们也不会毁掉这个世界。
但仅仅改变这一点还不够让以后完全发生变化——所以他是在定下赌约之后又让烛月帮他看了未来,在这个未来里,这世界就有了关厌他们这些求生者的存在。
“我早就说过,你们是不同的,有更高级的力量在帮助你们。”阎忌说:“所以我必须这么做,才能达成最后的目标。”
他顿了顿,看关厌还是冷着脸,便轻轻叹了口气,用哄人似的语气说:“我再送你们一些东西,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