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气,她提声叫了一声:“晅曜!”
晅曜愣了愣,还是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迈开长腿跨过碎石,皱着眉问黎丹姝:“你又怎么啦?”
黎丹姝说:“我之前在山门下帮你善了后,你是不是该偿情。”
晅曜蹙眉道:“话是这么说,不过——”
黎丹姝接下了自己的储物袋,丢给晅曜:“这里面有师兄送我的礼物,在我回来前,你为我好好保存,不要让它有所损毁。”
晅曜微怔,接过了她递来的东西。他看着袋子满头问号:“你把这个给我干嘛?”
黎丹姝说:“因为我不想让它沾了污水!”
话必,黎丹姝便单手撑在廊边护栏上,径自跳进了廊下池中。
她着乌衣,身量本就轻盈,明明是奋力一跃,却似秋叶飘落,满是无依悲弱之感。
便是亲自策划了眼前一幕的始无瞧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不忍。
那是当然的,即便要坠池,黎丹姝也要坠的楚楚可怜。
黎丹姝:你不是想让苍竹涵当你弟子吗?我是舍不得我师兄为我和你们翻脸,但我这么一跳,你也别想有这个徒弟!
晅曜见状大骇,他本能撩起衣角要去捞人,却被始无一眼瞥住止了。
晅曜见到始无的眼,他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是始无与引风的安排,为得便是测试黎丹姝之心。
黎丹姝到底是好是坏?问心咒给不了的答案,问心池可以。
晅曜犹豫了。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黎丹姝坠入三池。
琼山派所有弟子入门需渡三池,一为洗骨伐髓,二为证心。
黎丹姝神魂不稳,经不得探魂之术,可琼山三池只问心不求魂,她坠进去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因没了金丹,受灵力冲挞之苦罢了。
冰凉若刀锋的池水在刹那间浸透了她的口鼻,她用力地在水中冲岸上的琼山众人尤其是一脸无辜的始无比出了个中指。
黎丹姝:干你娘!
始无离她最近,瞧得清清楚楚。
他不禁莞尔,正欲同引风说些什么,抬头便见苍竹涵面无表情地站着。
始无心觉不妙,他闭口不言。
果然,下一秒苍竹涵道:“掌门,这和您答应我的不一样。”
引风见黎丹姝已入三池,心中微定,他说:“哪里不同,我应了你让她登琼山,却也从未说过她不需要付出代价。”
苍竹涵说:“这代价不该是她付。”
引风闻言不快,他说:“苍竹涵,你若不想当这大弟子——”
苍竹涵道:“我能成为琼山大弟子,从不是因为‘不曾蒙尘’。我更改师门,失救故人,除魔不利,桩桩件件世人皆知,我从不是完美无缺的标杆。”他解下晏清剑,大步向前走去,同引风以及始无说:“我成为琼山大弟子,难道不是因我本心向道,坚毅不折,诸位师伯师叔都认定只有我方可承山柱吗?”
“我愿为琼山擎柱,承护天下太平之责,师伯当知我心。可若师伯觉得,大弟子需择无暇客为之,我不符合,弟子也无怨无由。”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不该拿来选择,更不该拿做对她的考验。”苍竹涵看向引风与始无,他仍恪守弟子礼,语气却没那么客气,“您做错了。”
引风讪讪。
苍竹涵已道:“晅曜。”
晅曜愣了愣,苍竹涵却说:“别自责,你尽力了。”
话必,苍竹涵也跳进了三池里,他抓住了黎丹姝,这一次紧紧拽住了她,将她拽出了三池之上。
三池果真好生厉害。
即便黎丹姝并无魔气,这十几秒的功夫,也在这池中受得够呛。
她刚拉出,便少不得一顿咳嗽。
池水呛入肺腑,她只觉浑身似刀割斧劈,不过这感觉一会儿就消失了。苍竹涵的灵力极有分寸的、一点点帮她排出了三池的酷烈。
黎丹姝感觉自己似乎是趴在苍竹涵的背上。
她迷迷糊糊地说:“涵师兄,你把我放下去,我知道三池的规矩。我得趟过去才算过关,我不过关,你要被老头说的。”
背着她的苍竹涵略顿了一瞬,温声回答:“没关系,师父讲理,同意我背你过去,一样算你过三池。”
黎丹姝本想说“狗屁啦,你那始无师叔至少有八百个心眼,他怎么会准我一点苦不受就过关啦”。可苍竹涵却说:“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说能背你过去,自然就能背你过去。”
黎丹姝缓过来一点了,她本想挣扎,却被苍竹涵牢牢按在了背上。
三池的灵力实在太过冰冷凌厉,黎丹姝忍不住便紧紧贴住了温暖的苍竹涵。苍竹涵的声音还又轻又柔,让她想起“她”还在的那些日子。
那些日子真好。
黎丹姝忍不住睡着了。
山前殿上,晅曜握着黎丹姝给她的袋子,盯着三池,心中发沉。
始无瞧了一眼,便说:“你现在跳也来不及了,干脆别跳了。”
晅曜即刻如同被踩了尾巴:“谁说我要跳了,我神经病啊!”
始无也不戳穿他,他只是眯着说:“小涵还是聪明,知道师兄到底想做什么。他如今亲自背着黎丹姝过三池,也算是做给了全上清天看,日后便是他人想用黎丹姝攻讦琼山,倒也先得掂量掂量他。”
晅曜皱眉说:“什么意思,掌门是故意要让师兄和这妖——和黎丹姝绑在一起?”
始无慢慢道:“说话别那么冲,师兄没那个打算,他倒是想让这两人分开,也努力了,只不过没成功,如今也只能顺着小涵的意思来了。”
始无慢慢道:“总不能真让你来当大弟子。”
晅曜一口气被梗住。始无却瞧着那两人若有所思,他说:“小姑娘聪明得很,也护着小涵,想来是对他没什么坏心眼的,对小涵不坏,那就是对琼山不坏,那么聪明,是学‘心术’的料啊……”
晅曜听了个模糊,恶狠狠瞪了始无一眼,说:“别想,师兄可护她了,你再动她,师兄一定会生气的!”
始无瞧了一眼晅曜,悠哉道:“你师兄对我生气,你急什么。”
晅曜语塞。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瞧着始无慢悠悠地走了。
他一肚子郁闷没处发泄,一回头见引风还在,便干脆对着引风道:“看看你师弟,你怎么教的,他就会惹人讨厌!”
引风:“……”
引风:格老子的,都怪我了?
第24章
黎丹姝醒来时, 已经是三天后。
她躺在琼山派后山弟子房的竹屋内,入目所及皆是简素,全屋最贵的东西, 大概便是格物架上的几件玉器。
三池的灵力在她身上已散去了大半。
黎丹姝醒来后便急着找自己的购物袋, 毕竟小骨头人还在里头。好在她的购物袋安安稳稳地还在, 就搁在屋中的圆桌上,上面还贴心的下了结界, 已确保无人会损伤它。
黎丹姝想着这回可让骨头人憋久了, 挣扎着便想要去开了盒子。然而她不过刚刚双脚触底, 竹门便被推开,李萱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李萱见到她醒了,便直接将药端去了床边, 解释说:“安神固魂的药, 对你身体好。”
黎丹姝原本也没有拒绝喝药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状况绝不是什么安神药能救的,不过即是旁人好心, 她也不必拒绝。
黎丹姝道了谢, 接过药碗一声不吭的喝了。李萱见她喝药如此痛快, 反而有些出神, 直到黎丹姝把药碗放回了她的托盘上,睁着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方才回过神, 给她递了颗糖豆。
李萱还是按着惯例说:“吃点这个, 吃完就不苦了。”
黎丹姝闻言,难免心生古怪。她药已经喝完了, 也未曾表现出推拒困难的模样,李萱却仍要给她糖平复苦味, 说的还是“不要怕苦”这样的话,不由令人心生疑惑,觉得她言语混乱。
黎丹姝瞧着李萱,询问的话压在舌尖走了几遭,最终还是道了谢:“多谢李姑娘。”
黎丹姝念着李姑娘,李萱似乎又错愕了一下,她垂下眼努力回想一二,方又道:“抱歉,我脑袋不太好,刚刚可能说错话了,还请你不要介意。我是李萱,大师兄让我来给你送药。”
李萱这么说着,又看向手中托盘,托盘中的药已经喝完了,显然不需要她再递一次。意识到自己神识又出现了恍惚,李萱面露羞窘,她低低同黎丹姝说了句“抱歉”,端着托盘又匆匆走了。
黎丹姝:“……”
黎丹姝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李萱的脑袋出问题了。她立刻联想到当初李萱走火入魔的事情,猜测李萱如今的状况,恐怕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黎丹姝:有琼山作为后盾,走火入魔还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当年李萱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黎丹姝心生好奇,但这点好奇心并不妨碍她先做其他着紧的事。黎丹姝下床去了桌边,结界在她触碰的瞬间就解开了,应当是以神魂为锁的法阵。
黎丹姝一边在心里感谢了苍竹涵的细心,一边打开了袋子,连忙把盒子里的骨头人捞出来。
骨头人躺在盒子里不见天日足有三日了。
黎丹姝瞧见木盒的上方被骨头人用手指划下了一道道的痕迹——他应该一直都想要出来,只是因为自己吩咐了不要动,才生生忍到了现在。
黎丹姝心生愧疚。
骨头人却像无事发生般,瞧着她咔哒哒哒地说话,还非常熟稔麻利地爬上了她的肩膀。
黎丹姝揉了揉它的脑袋,说:“我们现在在琼山,你在琼山是很危险的,所以月珠绝对不能离知道吗?”
骨头人歪了歪头,咔哒哒哒。
黎丹姝听得无力,试图纠正道:“琼山不是你能打的地方,这地方对我们魔修而言和地狱差不多你知道吗?你不要看这里遍地灵花仙草……算了,我还是想办法把你送回魔域吧。”
黎丹姝在这边和宠物讲道理,那边晅曜也总算是解决了诸多麻烦事,得空来瞧一眼黎丹姝。
在黎丹姝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琼山可一点都不太平,苍竹涵背着她过三池的消息如同离原野草般疯长,不消一日,便已经演变出三种茶余饭后的说辞,过了三天,连话本雏形都快有了。
晅曜听那些普通弟子交头接耳:“你知道吗,这黎丹姝当年在黎门的时候就和大师兄关系极好呢。说当年若不是摘星真人看不下去,带走了大师兄,黎门的那掌门,还想要让大师兄与黎丹姝结成道侣,护黎门一生一世呢。”
晅曜当时经过听闻,蹙眉想:这是什么传言,编得也要有人信。大师兄在黎门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师尊明明说过,黎门掌门连把好剑都不给他,怎么还可能让他和自己的独女结契。
晅曜冷笑,不予理会。
于是晚上,当晅曜再经过这些弟子常在的演武坪,便听进了新的故事。
弟子们兴奋的交头接耳:“你听说了,摘星真人的竹屋里住着大师兄的未婚妻!就是黎门的那个丹姝,当年大师兄豁命去救的,没想到啊,大师兄看起来温温润润的,谈起的感情却这么惊心动魄!”
“厉害厉害,不愧是大师兄!”
晅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