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颜嫣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清晰,清晰到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用微颤的嗓音吼道:“谢砚之!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谢砚之猛地一回头,满目惊愕地对上她的目光。
  握在他手中的断剑无念仍在淌血,血迹蜿蜒,与甲板上那滩刺眼的红连成触目惊心的大一片。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往下坠,一滴接一滴,砸在甲板上那具已然僵硬的无头男尸上。
  颜嫣认得那身衣服,更是认得这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肉身。
  他分明就是锦羿!
  谢砚之久久未应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翻涌在其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流淌,许是过去了十息,又或许是过去了整整半盏茶的工夫,他始终未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时光回溯到半个时辰前,这艘飞舟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砚之与青冥正在房中商议要事,本该熟睡的颜嫣骤然从床上爬起,来到甲板上,直勾勾盯视着正在吹风的锦羿。
  颜嫣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吓得锦羿险些滚进血海之中,他却破天荒地没扯着喉咙嚷嚷,反倒捂着胸口,有些许扭捏地望着颜嫣。
  “你说,到底还需多久才能见到他?其实也不能说,我想他了罢。”
  “就,哎呀……他虽不靠谱,可好歹也是我爹,我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你说对不对?”
  颜嫣没接话,只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他。换做往日,锦羿定然能发现颜嫣的异常,可现下,他满脑子都是自家那王八蛋爹。
  “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该不会又有新儿子了吧?那小爷我岂不是有弟弟了?不,也可可能是妹妹。完了,那他定然是愈发不想回哀牢山了。”
  “嗳,阿颜,你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怎得都不说话呢?”
  最后一个字才打喉间溢出,锦羿瞳孔倏地放大。鲜血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染红他的视线。他嗫喏半晌,却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
  “阿颜,你……”
  明月高悬于天际,冷冷注视着一切,那浮出海面吞吐迷雾的蜃妖则早已潜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迹。
  待谢砚之发现异样,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一切俱已有了定数,早已无力回天。
  谢砚之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替颜嫣收拾干净,顺带割去锦羿那颗被藤蔓啃食得血肉模糊的脑袋,偏生还这般巧地被她撞见了。
  这叫他该如何去与她解释?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死一般的寂要延续到地老天荒时。
  有脚步声自颜嫣身后响起。
  “哒哒哒……”
  “哒哒哒……”
  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本该离开血渊禁地的池川自暗处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唯独嗓音格外清冽:“阿颜,你没猜错,是他砍去了锦羿的头颅。”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又或者说,一个称不上是事实的事实。
  偏生,谢砚之还无从辩驳。只能冷眼看着他将杀锦羿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说到此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我早便与你说过,要远离他。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身上魔息已然不受控制,这仅仅只是开始。”
  对,正如池川白所说。
  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一场场未有穷期的梦连接着蜃妖编织出的幻境,颜嫣以为的最后一场“梦”分明就是现实中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有蜃妖在一旁干扰,她无从分辨。
  正如绝大多数人所做的梦那般。
  刚醒来时记忆最深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被遗忘。
  倘若现在去问颜嫣,她梦见了什么,她定然回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殊不知,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而这,便是池川白此行的目的。
  ——离间谢砚之与颜嫣,以最快的速度将谢砚之这一世的结局推向死亡。
  他偏生就要谢砚之有口难言。
  人不是他杀得又如何?他敢与颜嫣说实话吗?
  一旦让她知道真相,那么,她此生都将活在误杀锦羿的阴影之下。
  他既这般爱护颜嫣,又怎舍得见她伤心?倒不如替她顶了这桩罪。
  事已至此,谢砚之又怎会不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从颜嫣被掳走恢复记忆的那刻起,池川白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便已开始收网。
  不,或许从他一剑劈开蚀骨深渊,与魔骨相融合的那刻起,颜嫣便已被盯上。此后,池川白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有所图谋。
  第一次现身出现在哀牢山上时,是为了拖住他,以方便叫柳南歌掳走颜嫣,好开启她的前世记忆。
  第二次,也就是今日傍晚,他突然出现,成功在颜嫣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池川白分明是要坐实锦羿是被他所杀,以此来离间他与颜嫣。
  连带白日那场上古神界的幻境,也是苍梧联手池川白在做戏给颜嫣看。
  除却摸清他的虚实,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让颜嫣发觉他身上魔息已然失控。
  如此一来,原本没有理由去杀锦羿的他便多了个杀锦羿的由头。
  偏生他还无从辩解。
  人是颜嫣杀的,头是他砍的,当真是场天衣无缝的局。
  谢砚之已然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颜嫣,则像是仍未接受锦羿已死这一现实。
  她连眼泪都不曾流一滴。
  仍两眼发直地盯着锦羿的残躯。
  “这一定还是在梦里。对,一定还在做梦,锦羿他好端端的,怎突然就成了具无头男尸呢?”
  语罢,她又定定望向谢砚之:“还有你。你怎么可能会杀他?你明明不敢的呀。”
  谢砚之垂着眼帘,始终未接话。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既要对颜嫣杀锦羿之事守口如瓶,又要洗脱清自己的罪名,谈何容易?
  而颜嫣的情绪已然在濒临崩溃的边沿徘徊,她嗓音骤然拔高,几乎是用吼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若不是你杀的,他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眼看她就要红着眼冲至谢砚之面前,池川白骤然扣住她手腕。
  “阿颜,莫要靠近他,我带你走。”
  尾音才落,池川白便感受到一股子彻骨的寒意,谢砚之正死死盯着他扣住颜嫣腕骨的右手:“你再敢碰他试试?”
  有何不敢试?池川白缓缓勾起唇角,近乎挑衅地盯视着谢砚之。
  他笃信,谢砚之不敢当着颜嫣的面动他。
  然而,下一刻,有风自海面掠来。
  池川白忽觉肩上一轻,痛意尚未来得及传递,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右臂。
  “呲……”
  血色喷溅,涌向天空,染红他半边身。
  他扣在颜嫣腕骨上的右臂也因失去支撑而骤然落地,发出重重一声砰!
  已然被鲜血染红半边脸的颜嫣动作极缓极慢地扭过头,看着那截断臂。
  如遭雷击般地立于原地,许是愣了三息,又许是愣了十息。
  隔了很久很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砚之!!!”
  此刻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替池川白将其接回,小白是剑修,怎可失去右臂?
  尚未来得及触及,那截断臂已然被谢砚之虚空一捏,搅做肉泥。
  不知何时逼近的他,轻轻擦去糊在颜嫣脸上的血迹,有丝丝缕缕魔息自他身上溢出。
  目光是温柔的,嗓音是冷的。
  “我说过,他与苍梧相勾结。”
  作者有话说:
  别忘了锦羿原形是凤凰来着,总之,会回来的,嫣妹也不会活在自责之中~
  存稿的时候结局走向想了不下五个方案,所以卡了整整一个月_(:3」∠)_昨天又和基友讨论了一天,还是决定用最刺激的版本。
  但是!请相信我,he,一定是he
  以及,收尾阶段更新不太稳定,但会努力在六月完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