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想他想得睡不着。」
  .
  「葵卯年三月廿一」
  「娘,你瞧,我果真做到了。」
  「我好像变得不那么喜欢他了,我再也不会控制不住地梦见他,再也不想偷偷跑去见他。」
  「我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待到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时,我会找个机会离开魔域,再也不回来,再也不会记得我曾喜欢过谢砚之。」
  「我会找到一个视我为生命、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的男子,我会比喜欢谢砚之用心百倍地去喜欢他。」
  「所以,我才不会去吃他与柳大小姐的醋。」
  .
  「葵卯年四月廿五」
  「我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就要忘了他。」
  「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不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娘,我心口好疼,我真的好疼好疼,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我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
  每看一封信,谢砚之眼尾的红晕便深一分。
  直至他看见垫在铁盒底部的那片红叶,手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用蝇头大小的字在叶面上写下两行字,浸过水的字边沿处俱已被晕染开。
  纵是如此,那短短几行字,仍像刀子般剜着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刀刀致命。
  「庚午马年四月初九」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1」
  这是时隔五十年,她写给颜璃的第七封信,亦是那日她对谢砚之以红叶寄相思所作出的答复。
  ‘你可知,我曾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你?你所沉溺的那些过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酸涩中夹杂着缕缕腥甜的梦。
  人不该活在梦中。
  故而,我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醒了过来,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你。
  爱恨消弭,两两相忘。
  这便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
  ……
  许是太过悲戚,又或许是心怀愧疚却仍有不甘。
  谢砚之手背上的青筋已然微微隆起,又恐会弄坏颜嫣留下的印记,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动着筋骨松开自己紧攥的拳。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亲手摔碎了他想要私藏的月亮?究竟要怎样才能将她拼凑完整?
  他从未这般迷茫,这般无助,仿佛又变回了两百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郎。
  此时恰有一阵风袭来,红叶自他指缝中逃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
  眼看就要落在淤泥上,他正欲伸手去抓,却被举着伞急匆匆赶来的青冥一脚碾入泥土里。
  “咔——”
  有道清脆的声响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心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神思恍惚间已然辨不清那究竟是叶碎的声音,还是自心脏深处传来的龟裂声。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像被抽空灵魂的木偶般杵立在这场大雨中。
  又于一瞬之间骤然回魂,不顾仪态地蹲伏在地,去捡那片被青冥碾碎的红叶。
  从未见过谢砚之这副模样的青冥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油纸伞举于谢砚之头顶,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君上……”
  谢砚之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想捡回那片红叶。
  可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加大,那个原本好端端被他搂在怀里的铁盒“哐当”一声落地。
  余下的六封信亦如那片红叶般被风卷走,漫天飘零。
  直至彻底被雨水润湿,浸泡在不断泛起涟漪的水洼里。
  还有一卷被藏于铁盒夹层中的帛轴,“咕噜噜”敞开,滚至他足下。
  他眼睫颤了颤,看见了自己年少时为颜嫣画得那幅小象。
  画中那个被积水浸湿的的姑娘眉眼弯弯梨涡浅笑。
  是他再也瞧不见的模样。
  他怔了怔,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终是惨然一笑,跌坐于冰冷的雨水中。
  原来有关云梦的一切她都知道。
  原来,他早已错得再无挽回的余地。
  第67章
  ◎“阿颜,你不要不理我……”◎
  颜嫣自是不知她与少年谢砚之的那段往事, 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戳谢砚之心窝子,以及利用他的愧疚,让他对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友人好一点罢了。
  当然, 这已是后话。
  时光一晃而过,眨眼间,哀牢山上已过十六载。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道暗影从山主大人岚翎的住处直掠向天边,彻底消失不见。
  直至黎明破晓, 天微微亮。
  颜嫣箭一般闯入锦羿房间, 将岚翎留下的信件往桌上一拍, 唉声叹气道:“你爹他果真抛下咱俩跑了。”
  正处于化形关键时期的锦羿顿时被吓得缩回原形。
  颤声道:“这可该如何是好?”
  相比较锦羿的“花容失色”, 颜嫣则要淡定得多。
  这已是锦羿十六年来第八次化形。
  每逢化形之时, 他都要摆上满满一屋镜子, 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自己将要幻化出的人型, 稍有不满之处, 便强行憋回去, 再修个一年半载, 为下次化形蓄力。
  然而, 颜嫣亦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锦羿这次化形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背。
  他此番好不容易幻化出一副哪儿哪儿都让自己倍感满意的好皮囊,却不想, 在这等关键时刻,颜嫣闯了进来, 叫他岔了气, 从而错失良机。
  缓过神来的锦羿越想越生气,险些一口老血喷在颜嫣脸上。
  至于他爹岚翎的离开……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自打他听得懂人话的那日起, 岚翎便时常在他耳畔念叨着。
  “我儿啊, 快快长大, 只有待你长大了,爹才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被迫听了百来年老父亲唠叨的锦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也正因如此,关于岚翎的不辞而别,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中并无多少触动。
  毕竟,那是个自他懂事以来便知晓,总会要离开的人。
  倒不如打一开始便不将他放入心里。
  因有了这层关系,他们父子二人从来都算不得亲近。
  反倒是颜嫣这个半路被捡回来的小花妖与锦羿相依为命。
  故而说颜嫣是这世间最了解锦羿之人都不为过。
  只消一眼,她便从锦羿那双呆滞的豆豆眼中窥得真相。
  她没好气地朝锦羿翻了个白眼。
  并抽出一张白纸,铺在桌上,与他分析当下局势。
  “你虽身负凤凰血脉,却羽翼未丰至今都不得化形。至于我……不过是个天赋与血脉皆普通的小花妖。”
  “咱俩凑一块,莫说守住这偌大的家业,怕是刚走出哀牢山地界就得被隔壁山头的大妖分而食之。”
  说到此处,她不禁长叹一口气。
  “好在你爹他还算是有良心,离开前散尽半身修为给哀牢山加了道结界。”
  “可咱们隔壁山头那些个大妖修为如何,你心中想必十分有数。”
  “你爹他散尽半身修为所塑的这个结界顶多也就只够支撑个五十年。”
  “五十年后结界一开,你若仍是只只会搔首弄姿的山鸡,我若仍是个只会基础妖术的半吊子,咱们就只能和哀牢山上这群老弱病残一同等死。”
  纵是锦羿脑回路再清奇,也被颜嫣说得有些心慌害怕。
  可他心中又没主意,只能眼巴巴瞅着颜嫣:“那咱们又该怎么办?”
  颜嫣继续道:“你爹他定然早已预料到这些,故而,他早早便给咱俩安排好了接下来这五十年该学习的课程。”
  听闻此话,锦羿本还眉开眼笑的,却不料颜嫣话锋陡然一转,沉吟道。
  “你爹出发点是不错,可想事情未免也太过理想化。”
  “时间从来都不会偏袒任何人,这五十年里,你我二人的修为会有所精进,外面山头那些大妖又岂会一直停留在五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