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多一个人知道,他心上的负罪感与沉重会减轻分毫吗?
  安王府如今一门两将,大权在握,何等的风光?
  可惜,自从谢应礼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自从他的目光在不该停留的人身上多停了那一瞬,他便戴上了终生不得解脱的枷锁。
  这座王府,果然是烂到了根上。
  *
  坤宁宫。
  帝后用完了早膳,侍女们撤下杯盘碗碟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安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对容清棠和卫时舟造成任何影响,两人准备出宫一趟,正在更衣。
  除了容清棠以外,卫时舟不习惯在更衣一事上假手于人。而他如今还多了个习惯,或者称之为爱好更为合适——亲自替容清棠更衣。
  屋里便没有留下任何宫人。
  但容清棠的脸皮到底更薄一些,甫一看见卫时舟宽阔光.裸的脊背和胸膛,她便低下脑袋,收回目光,只当自己心里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昨晚卫时舟在书房里画完那幅画后,便替容清棠穿好了裙衫,抱着她回到了寝殿。
  路上容清棠还未从刚才那幕让人面红耳热的画面里抽离,便一直埋首于卫时舟的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酡红的脸颊。
  卫时舟一路哄着,好不容易才让怀里的人愿意同自己说话,一开口却是让他答应,今后得至少隔一日才能再行夫妻敦伦之事,也不许他再哄着她一起作那种离经叛道的画了。
  情之所至,容清棠感觉得到卫时舟对自己的欲.求。两人正当年,亲昵缠.绵时她自然也乐在其中。容清棠觉得隔一天再做那事,自己应该吃得消。
  她不知道的是,顾及着她的身子,卫时舟原本打算克制着,起码得每隔两日再找她亲密。平白缩短了一日期限,不知餍足的卫时舟自然是愿意的。
  但卫时舟也不会被情.欲冲昏头脑,不管他们如何约定,一旦察觉容清棠受不住了,他无论如何都会停下来。
  卫时舟喜欢同她亲近,不是因为那蚀.骨销.魂的滋味让他蒙了心,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而卫时舟不知道的是,看过昨夜他作的那幅画后,这会儿容清棠看着他的宽肩窄腰,也悄悄起了点不那么正经的念头。
  他画了那样一幅饱含夫妻意趣的美人图赠与她,自己似乎也理应回赠一幅?
  “怎么看着我出神?”察觉容清棠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腰腹间,卫时舟含笑问道。
  容清棠连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道:“我只是在想,为何你腹间块垒分明,我却没有。”
  卫时舟从善如流地答道:“女子若长期强身健体,应也会有这些。但……”
  “但我生性怠惰,没你这毅力和体力,没有也罢。”容清棠很有自知之明地接话。
  卫时舟笑着摇了摇头,走近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容清棠心头一跳,下意识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似嗔似怨道:“你怎么愈发孟浪了!”
  “好了,不逗你了,”卫时舟把人揽进怀里,开始帮她换出宫要穿的衣衫,“趁着日头还不太烈,我们得早些上山。”
  按照容清棠所画的图纸修建的山间小楼已经竣工,但她还没有去看过,今日便打算同卫时舟一起去一趟。
  容清棠配合地任由他动作,说:“去完小楼那边,我们再去村子里看看竹溪先生,然后回状元府和师父、师娘他们一起用膳。”
  老先生和师父他们都只知道卫时舟亲征,还不知道他已经平安返回。卫时舟回京的消息对外仍瞒着,只当休沐几日。但亲近的人,他想让他们早些放心下来。
  “怀乐近来应琢磨了许多新菜式?”卫时舟猜测道。
  “对,之前师兄担心我,就每日换着花样做吃的,我好像都吃胖了。”
  “担心你什么?”卫时舟故意问。
  容清棠抬眸望了卫时舟一眼。
  他竟然没有否认她吃胖了这件事,难道她真胖了?
  “他担心我太想你,会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
  “那你有吗?”
  容清棠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的,不是还吃胖了?”
  卫时舟也不追问,只温声同她说:“你分明就瘦了。”
  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卫时舟已经从柔蓝那儿得知,他的信没有及时送到时,容清棠连口茶水都喝不下。
  卫时舟会因她对自己的牵挂而觉得愉悦,却更心疼她因为自己而忧虑。
  幸好,他不会再离开她了。
  卫时舟打算同师父和怀乐多学几道菜,也多陪她回状元府和家人一起吃饭,要真的把她的身子养得更康健些才行。
  “以后我们每日都一起用膳,一餐都不能落下。”他忽然提起。
  容清棠怔了怔,随即眉眼带笑地拥住他,柔声道:“好,你可是皇帝,一言九鼎。”
  如果他忙着政事抽不出空来,她也会去紫宸殿里陪他一起用膳。
  所谓夫妻,其实就是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每一餐饭食之间。
  容清棠很庆幸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卫时舟。
  *
  两人出宫时没让柔蓝和群青他们跟着,卫时舟带着容清棠走了一条可以直接出宫的暗道,避开了所有人,隐匿行踪。
  若卫时舟已经回京的消息传到朝中,他就偷不到这浮生几日闲了。
  走出暗道后便是上山的小径,卫时舟牵着容清棠的手停下,侧首望着她,温声问:“山路陡峭难行,我背你上山,好不好?”
  容清棠顿了顿,温和的目光笔直地望进他眼底。
  那里蓄着不加掩饰的,仿佛永不会枯竭的温柔爱意。
  “好。”她柔声应下。
  卫时舟稍往前了半步,在容清棠面前半蹲俯身。
  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容清棠心底软成一片,慢慢靠了上去。
  卫时舟稳稳地承托住她的身子,背着她缓步往山上走去。
  “若是那些言官知晓我竟以皇帝为骑,让你在我面前俯首弓背,弹劾我的折子恐怕会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到你的桌案上。”
  卫时舟低低地笑了笑,说:“那我便下旨,让他们都回家去背一背自己的夫人。”
  “为何?”
  “为了让他们都知道,能背着自己的夫人行走于人世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前世的他没有这个机会。
  梦里都不曾有过这般幸福的场景。
  容清棠眼眶微热,隐约带了点闷声:“还要去看老先生和师父他们,妆不能花,你别弄哭我。”
  卫时舟脚步微顿,故意说些混账话:“不会在这个时候弄哭你的。”
  容清棠心神微滞。
  不在这个时候,意思是会在别的什么时候?
  思及自己最近一次因何而哭,容清棠又羞又恼,方才的感动与伤感都散了,她忍不住握拳捶了捶卫时舟的背:“你在说什么啊……”
  卫时舟脸上的笑意更盛,却不忘赶紧哄自己容易害羞的妻子。
  两人笑闹了会儿之后,容清棠安静地靠在卫时舟背上,双手松环着他的脖颈,心底转过了许多念头。
  以前两人的关系还不算亲近时,容清棠偶尔会觉得外表温文尔雅的卫时舟像是一尊玉质的雕像,气质温润随和,却只可远观。
  但随着两人愈发亲密,她发现,原来他也会有耍赖不想去上朝,只想待在她身边的时候。
  原来卫时舟也会被爱和欲填满身体,变成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另一副模样,一面温柔地哄劝,一面又急又凶地索取。
  他也会说一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胡话,逗得她开心时他自己好似会更愉悦。
  高台上的玉雕神像因她而沾染了七情六欲,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来给了她,让她如何能不沉醉其中?
  眼看着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高大茂密,容清棠随即又想起,他们正要去的地方,前世曾修有她的坟茔。可是如今,那里矗立着属于她的小楼。
  前世,容清棠与身边这个男子之间并无来往,对他更是没有半点了解。而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能够完全信任与托付的爱人。
  她曾以一缕残魂的模样,在那片茂盛的红枫树旁边,在自己的墓碑前,同卫时舟看过同样的山河四季。
  那时容清棠还曾疑惑过,自己并不认识卫时舟,他为何会选到那样一个处处都合她心意与喜好的地方为她修墓立碑。
  那个地方看出去的景致格外让容清棠满意,还让她喜欢到,重活一世后仍想拥有这里,想在此处修建起属于自己的小楼。
  容清棠从卫时舟手里买下那个地方之后,在她最初的计划里,小楼里会有同她一起长大的柔蓝、群青和绿沈的房间,也会有她的师父、师娘和师兄们的。
  后来容清棠才知道,卫时舟之所以能选到这样一个让她处处都喜欢的地方,是因为在乎,因为爱意。
  容清棠一直都觉得世间情爱并非多么难的事情,若是感觉不到,即便对方说得再天花乱坠,做出多深情不移的模样,她都不会信。
  但卫时舟给她的爱,容清棠感受到了。
  那般充盈而美好,柔软又坚实,沉甸甸的,让容清棠捧了满怀。
  所以,容清棠的小楼里也还会有与她同住一屋的卫时舟。
  这一世,她和他仍然不会错过那片连绵山脉的四季景致。但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可以靠近他,触碰他,拥有他,也被他拥有。
  与此同时,卫时舟也想起了许多。
  前世他亲手为容清棠修墓立碑后,曾日复一日地守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对面的山川。
  无人知晓他有多希望能真的陪在容清棠身边,一起吹风赏月,看那些她喜欢的山水。
  可那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选的地方她是否会觉得满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自己越过了她的师父师娘,亲自处理了她的身后事。
  重活一世,卫时舟得以在那个春时静夜,在山间古寺的亭下,听到容清棠答应同自己成婚。
  即便是有着其他理由的假夫妻,他也终于有了可以在她身旁长久驻足的理由。
  卫时舟还在春日宴上得到了容清棠亲自准备的仲春礼——她画下的四时山水图。
  那时卫时舟才知道,原来她前世香消玉殒后还曾同自己在一处看过同样的四季轮转,原来她是喜欢那个地方的。
  那幅容清棠画的四时山水图,一直被卫时舟放在紫宸殿内最显眼的位置。忙于政事暂时无法脱身去到她身旁时,他便会不时朝那幅画望去一眼。
  就好像看到了容清棠为他作画时的模样。
  走到那片红枫林外时,卫时舟停下脚步,清朗如泉的声音在容清棠耳畔响起: “今年春天时我没有立场随你一起来这里,但以后我都陪你一起过来,好不好?”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