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楚仪态端方道:“女儿记下了。”
  想起了什么,刘相叮嘱道:“那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为父会命人查清到底是谁做这种事捉弄你,切莫因此影响了今日的正事。”
  那四只手足分别来自赌场里的四个人,父亲却只说这是捉弄。
  想起那些还带着热意的血肉,刘楚楚差点按捺不住几欲作呕的冲动,却强作得体端庄地忍住了。
  她绝不会让自己在人前有此般丑态。
  见父亲侧首,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刘楚楚回应父亲道:“女儿会分清轻重缓急。”
  得了这话,刘相似是终于满意了,脸上有了些笑容,欣慰道:“很好,这才是我刘家的女儿。”
  “楚楚,刘家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懂事些。”
  并非第一次听父亲语重心长地说起这些话了,刘楚楚早已知道自己乖顺地答应下来是最好的回答。
  “女儿明白的。”她说。
  *
  进了围场后不久,容清棠与卫时舟便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群青和绿沈他们到得更早些。
  “这是何处?”容清棠环顾四周,问道。
  围场内的草场碧绿而宽阔,但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世家小姐或官员,只有从云山寺出发时的他们几人,再加上方才赶马车的一个男子。
  卫时舟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茂密的树林,问道:“先带你去个更有趣的地方,想去吗?”
  林子里有东西?
  容清棠点头答应下来,“好。”
  但她甫一转身,卫时舟却拦住了紧随其后的群青他们,道:“你们暂时等在此处便好。”
  “姑娘。”群青并未立刻应下,征求着姑娘的命令。
  容清棠有些不解,问:“他们不能去那里吗?”
  卫时舟微微颔首,“人多了可能会惊到住在里面的主人。”
  “林子里住着人?”容清棠有些诧异。
  卫时舟并不解释,只是说:“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卫时舟对她常都是有问必答,少有如此神秘的时候,容清棠也越发好奇了起来,便对群青他们说:“你们先等在这里,或者去别处跑会儿马也可以。”
  有她在,他们已经许久没恣意地跑过马了。
  但绿沈有些担忧,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我们不曾从你身边离开过。
  “不许胡言。”群青低声警告道。
  绿沈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容清棠给柔蓝和群青他们递了个宽慰的眼神,示意他们放心,便解下披风递给柔蓝,跟着卫时舟从马车附近离开了。
  而剩下的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才赶马车的那个男人便行至群青面前,沉声道:“听说你骑术与武艺俱佳,我想跟你比一场。”
  群青还未开口,绿沈便先道:“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要与你比?”
  那人扫了绿沈一眼,漠然道:“你不配跟我比。”
  绿沈被这句话堵得心里一滞,气血上涌,眼看着就要冲动。
  群青适时将他拉到身后,问那人:“怎么比?”
  男人利落道:“便以此处为起点,骑马绕着这片草场跑十圈,各凭本事,生死自负。”
  “彩头呢?”群青问。
  男人从车辕一侧拿出了一把未置于剑鞘中的长剑,“它。”
  群青是习剑的人,一眼便看出这是把极为难得的宝剑。只思虑了一瞬,群青便决定与他比。
  而等群青与那人一同打马开始比试,绿沈才问一直很安静的柔蓝:“嫂子,那剑虽然很好,但我哥也不是冲动的人,为何要与他比?”
  柔蓝看着群青在马上的身影越来越远,只道:“那是陛下身边的人。”
  “是比试或考验,还未可知。”
  姑娘入宫后,柔蓝自然可以作为宫女陪在她身边。但群青与绿沈不可能真去做内侍。
  林中。
  这回卫时舟一直走在前面,为容清棠拨开那些挡路的树枝和荆棘,待她安然经过后他才松开手,继续开路。
  途中容清棠险些脚下踩滑摔倒时,也是卫时舟隔着衣料扶着她的小臂助她稳住身形。
  容清棠发现他要比她所认为的更加细心妥帖。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入了密林深处的几块巨石旁。一路上容清棠都不曾被树枝刮蹭,裙角也未沾染任何泥土。
  站在一块格外平整的巨石旁后,卫时舟便不再往前。他将容清棠护在身后,开始打量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
  “住在山林里的是我的朋友,它看起来可能有些吓人,过会儿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卫时舟温声叮嘱道。
  容清棠疑惑道:“你是说他的样貌吓人吗?”
  “初次见面就躲着,会不会太失礼了?”
  况且怎么会有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害怕的长相?而且容清棠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容清棠正欲启唇问些什么,却见卫时舟倏地回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看见他身后出现的东西时,容清棠心里猛地一惊,僵在原地。
  卫时舟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往前迈了一步。
  见状,容清棠的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她慌得厉害,却还是大着胆子无声往前走了走,拉住了卫时舟的手想拦下他。
  那可是一只威武强壮的雪豹!
  他怎么能不仅不躲避,反而还朝它走过去!
  感觉到右手边柔软温热的触感,卫时舟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她会忽然牵自己。
  但卫时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几乎转瞬间便回握住容清棠的手,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我带了朋友过来,你想和她认识一下吗?”
  卫时舟轻声说。
  容清棠自然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可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卫时舟难道是在和眼前那只雄壮的野兽说话?
  不远处的雪豹自然不会回答卫时舟的话,但它也没有忽然朝两人发起攻击,而是缓慢地迈着步子向他们所在之处走来。
  容清棠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却能听见树枝被踩踏而过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
  它过来了!
  容清棠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细汗,心跳声如擂鼓般地在她脑海中聒噪,让她静不下心来思考任何事情。
  得想想办法才行!
  但还不待容清棠想出什么,她便从卫时舟身侧看见了那抹灰白色的身影。
  容清棠整个人凝滞在原地,唯恐它会忽然朝自己或卫时舟扑来。
  和野兽正面碰上时是应该躺在地上装死吗?还是应该转身就跑,能逃多远算多远?
  父亲什么都教了,唯独没教过她这个!
  但容清棠还没做出更多反应,便眼看着这只威风凛凛的雪豹朝自己低下了头颅,动作极轻地,蹭了蹭她一直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
  半边身子霎时发麻的容清棠:?
  “看来它很喜欢你。”卫时舟的声音重新响起。
  他愧疚道:“抱歉,方才没来得及和你细说,我这位住在山里的朋友并不是人,而是它。”
  容清棠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它不会伤人吗?”
  “嗯。”
  卫时舟建议道:“你可以试着摸摸它。”
  容清棠后怕地又看了那只雪豹一眼,不曾想却对上了它略带哀怨与委屈的眼神。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被吓昏了头,出现了幻觉。但它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转而眼带希冀地望向容清棠。
  容清棠指尖微动,试探性地抬起手,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这只雪豹皮毛蓬松,身上有圆块状的花纹,头上的斑纹要更小更密些。不得不说,虽然并非如它名字一样的雪色,但它很漂亮,摸起来也很舒服。容清棠逐渐放下心来。
  见它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神情餍足,转而更加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容清棠才大着胆子顺从心意,再摸了摸它的脑袋。
  方才的恐惧似是一扫而空,容清棠莫名觉得它不是骇人的猛兽,而是一只好像有些粘人的大猫。
  “它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卫时舟解释道:“我曾在北边的高山上救过它一回,它伤好后便离开了。但我从北边回来的路上才发现它一直都跟着,怎么都不愿离开。”
  “怕它在外会伤了人,入京前,我只能将它带来了栖霞山。”
  栖霞山外围有军士把守,若非像今日这样有意安排,旁人进不来。
  像是知道他们在聊自己,雪豹喉间发出了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低低的,并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莫名让人觉得它像是在撒娇。
  “它有名字吗?”容清棠问。
  “没有。”
  “家宠才需要名字,它不属于我,只属于高山和密林。”卫时舟道。
  容清棠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又陪着雪豹待了一会儿,卫时舟才摸了摸它的脑袋,提醒道:“先去捕猎吧,不然到时就没你的了。”
  为了犒赏三军,今日在栖霞山安排了围猎,卫时舟还为胜者备了彩头。
  容清棠也想起了围猎的事,忍不住担忧地问:“那它会不会被……”
  卫时舟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却道:“野兽若不能自保,便只能成为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