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狄……他是挺好的,她也许让他感觉到了“被需要”,虽然这个“被需要”是他自己一手营造的。他还不错,至少现在还不错。
每隔一天他都会打电话给她,少则5分钟多则20、30分钟,他的电话账单一定非常惊人了。她喜欢听到他的声音,知道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家有人对你魂牵梦萦,也是一种快乐呢。
第190章 法国高等科学研究所
生活其实很不错, 比她以前能想象到的生活好上不知道多少,她现在满满的都是干劲。能有一点成果并且能以此维生,已经比她能接受的底线高出很多很多了。如果以生活“过得去”而言, 她已经得到了“成功”。
寒假之后是春季学期, 康妙玟去了法国高等科学研究所(institut des hautes etudes scientifiques, 简称ihes)报到。高等科学研究所主攻纯数学和纯物理, 数学研究水平在全世界科学研究所中常年位居前三位,业务水平甚至超过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
研究所非常的小, 常年只有6到8人的数学教授,物理教授人数也差不多,这就是说在研究所拿薪水的教授只有10多人, 其他教师则以客座教授、交流学者等来补充。其他同等水平的数学研究所还有伯克利数学科学研究院、德国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 这四所研究所处在数学界的金字塔顶端。
研究所的正式任务就是教授们搞自己的研究, 顺便带一些博士生, 偶尔也会开办一整个学期的研修班,接受法国境内的数学、物理专业博士生申请。
俄罗斯商人和数学家莱昂·莫查内1958年买下了巴黎郊区一个小镇的一部分土地, 用以建立一所高水平的数学研究所。这块土地有10公顷的森林和一座小山,研究所便建造在森林附近, 要从小镇到达研究所必须穿过森林。
康妙玟自己开车去了研究所,一路只觉得人烟罕至,环境幽静。此处距离巴黎市区有30公里的距离,多年来一直只有3栋建筑, 教授和学生、访问学者都住在附近的比尔镇,比尔镇也是大学城,巴黎第十一大学便坐落在镇上。
这期研修班学员不多, 只有8人,松散的分配在6名常任教授名下。6名教授分属不同的研究方向, 康妙玟跟的教授是法籍的俄罗斯数学家,米哈伊·格罗莫夫。格罗莫夫教授在列宁格勒大学获得数学博士学位,1982年成为ihes的常任教授,1992年入籍法国,目前是研究所的5位终身教授之一,并当选法国科学院院士。
格罗莫夫教授的研究方向是整体黎曼几何、辛几何、代数拓扑、几何群论、偏微分方程等,康妙玟的研究方向恰好全部都在格罗莫夫教授的教学范围内。他1993年获得了数学界三大奖之一的沃尔夫数学奖,如果说菲尔兹奖是青年数学家大奖,沃尔夫数学奖便是中年数学家大奖,阿贝尔奖则有点像终身成就奖。
先去行政办公室报到,随后办事员告诉她格罗莫夫教授的办公室在哪里,叫她自己找过去。教授们的办公室跟研究所所长的办公室、行政办公室都在同一栋白色的二层楼里,很好找。
格罗莫夫教授50刚出头,看上去还很健康矍铄,“请进。”他的法语几乎听不出什么俄国口音。
“你好,格罗莫夫教授,我是康妙玟,来自高师。”
格罗莫夫抬头看她一眼:他对她已经有所了解,上次icm大会上便已经留意到这个极为年轻的中国女孩,当时他想的就是把她扒拉到法国来上学。得知她已经被高师录取之后,他一直关注着她。
“你好,康小姐,请坐。”
“你需要看我在高师的论文吗?”
“要的。”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康妙玟便将打印出来的论文放在他桌上。
“你现在的学习计划是什么?已经上了哪些课程?”需要问她学了什么课程是因为她比较特别,不是按部就班硕士毕业接着上博士课程。
康妙玟把自己三个学期的课程表递给他,他迅速看了一遍,“我会给你一份书单,你要尽可能的多看书、多思考。我不会按照大学里的上课方式给你——你们上课,有问题尽量自己弄懂,实在弄不懂的再来找我。”
好吧,看来大牛的上课方式都是这样。
格罗莫夫拿过一张纸开始列书单,一边说:“这些书你也许有些已经看过了,我听说你的阅读量很大,这样很好,请保持。数学很迷人,但也许你这样的年轻人会觉得枯燥。会吗?”
“不会,我很喜欢数学。”
“很好,保持你的热情。”他抬头亲切的笑了笑,“你很年轻,年轻意味着很多可能性,不要半途而废,那样会很可惜。”
康妙玟点点头,乖巧回答:“我会坚持的。”
*
研修班从3月初到6月底,一共14周,中间放2周的复活节假期,就等于这个学期她都会待在研究所。14周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课程安排的也不算紧密,上午上课,周一到周五一共10大节,上6门课,一三四下午都是研讨会,时长2小时左右,之后就没事了。
办好手续、见过教授,便去比尔镇看房子,之前让安柏先到镇上租了一间公寓,有个助理真的很好,很多事情不必自己跑来跑去花费时间。安柏也很喜欢为她工作,她薪水给的很爽快,上个月还加薪了呢。
她收拾了一些春季衣物带过来,洗漱用品都买了新的,带了一条干净床单和两只新枕头。公寓不大,有一个小厨房,一个干湿分离的洗手间,一间卧室,一个小客厅,面积大概是30多平方米,还算不错。
安柏说还有18平方米的小公寓,太小了,她没看上。
康妙玟现在住惯了大房子,18平方米的小公寓也确实已经住不惯了。
小客厅里还有一台冰箱,清洁的很干净,没有插电。康妙玟把冰箱插座插上,下楼去小超市买了一些矿泉水和饮料、酸奶,一袋切好的牛肉片,两颗生菜,两只番茄,又去面包店买了一些面包,回去自己做了三明治吃。
*
跟着大佬学习是什么感受呢?
很难说的清楚,大佬的讲课更简洁清晰,条理清晰,直击重点。康妙玟不知道其他7个人是什么感受,她自己只觉得,哇,果然不愧是大佬呀!
这么上课怎么可能有人听不懂呢?
教授们的授课水平其实参差不齐,会做研究的不一定会是上课通俗易懂的好老师,这是不管什么教育部门都有的问题,好老师能让学生听懂ta的授课内容,还能激发学生的积极性,人类积累了数千年的知识便是这样一代一代传继下去。
研究所自己有个不太大的图书馆,里面图书不多,会根据教授的要求更新藏书;其他的图书则要去第十一大学的图书馆借。康妙玟可以用高师的学生证办理一个临时借书证,每次可以借两本,看完再换。
在研究所的学习很规律,每天上午上课,下午有研讨会,周二下午没课也没有研讨会,可以自由活动,一般会鼓励研修生和研究所的博士生互相交流、交际。康妙玟作为研究所里目前唯一的女学生,得到了很多关注。
6位教授全都给她开了书单,没有给其他7名研修生开书单,以至于其他7人听到她居然有私人书单,大为震惊。
教授们似乎也太偏爱她了吧!
但她年龄最小,又是女生,教授们偏爱好像也很正常,而且,教授们开书单可是要她全都看完的,这份压力也不是一般学生能够顺利承受的。他们都觉得研修班的课程已经非常吃力,实在没有精力额外阅读。
康妙玟无意中说出书单的事情,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按照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有条不紊的到图书馆借书回来看,大概一周能看4到5本,但并不一定全能看懂,她只是把这些书的内容全都记下来,再结合教授们的课程进行理解、融汇。
格罗莫夫在现在数学界已经算是多领域顶尖专家,研究型学者,有时候大佬说一句顶得上她思考半学期。
她上学期写了孪生素数的论文,但还没写完;又写了梅森素数的论文,分析要如何运用“周氏猜测”找出新的梅森素数,这篇论文也带到高等数学研究所来了,写完之后给格罗莫夫教授看了,之后投到《数学学报acta mathematica》上,预计会在夏天或者秋天刊发。
对于她只投顶级期刊的做法,格罗莫夫教授觉得很有意思。在法国,硕博研究生还是要求有发表论文的数量的,但在研究所反而没有每年一定要发多少篇论文的要求,他认为如果有成果当然不愁论文,但如果研究一个难题几年没有进展,那么还要有发表论文的要求就太痛苦了,因此他去了美国后又回了法国,就是觉得法国这边的氛围更适合静下心来专门做研究。
老师与学生在森林里散步,这片森林几十年来都属于研究所,环境十分优美,又很安静,治安极好。
第191章 人人都有事业心
“你还是要尽可能多的发表论文, 别把你脑袋里的东西只放在脑袋里。写出来,这样你的思路才更清晰。”格罗莫夫温和的说。
“我是想过,但我总想着要有了一定的进展才好写下来。”
“不用太刻意追求进展, 有了灵感、想到什么就要写下来, 这样会更方便你寻找‘灵感’。”
康妙玟点头, “你说的对极了, 我要改变我的记录方法。”
5月的巴黎已经相当暖和,格罗莫夫穿了一件细条纹衬衫、一件薄西装、不同色的一条深黑色西装长裤。康妙玟则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薄毛衣和水磨蓝牛仔裤, 穿了一双浅筒皮靴。
森林绿意盎然,林中小路是几十年来的教授们以及学生们踩踏出来的,还有那些访问学者, 几乎每个人都喜欢有事没事到森林里走一走。
康妙玟觉得这很科学, 森林是天然氧吧, 动脑子的人会喜欢含氧量稍高的地区。
格罗莫夫回忆自己的求学时光, 在苏联他接受了高等教育,苏联的数学也一直很强, 名师辈出。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他还是没有留在祖国, 先是来了巴黎,又去了美国,最后再次到了法国。数学是没有国界的,数学家却是有国籍的, 他做了艰难的选择,认为留在法国才最适合他。
现在年轻的条件比他当年好得多了,可以有更多选择, 作为一个“人”,可以有选择才是最重要的。人终归只是一个人, 一切选择要以自己为主,报效国家当然好,可如果能有更好的发展,当然要选择最好的那个方向。
康妙玟琢磨着格罗莫夫这是有感而发呀。
移民在现代社会不算什么,数学界多得是原籍a国但最后入籍b国的,比如二战期间多少欧洲的科学文化艺术大佬去了英国和美国,特别是美国,抢人才不遗余力(美国佬抢什么都不遗余力);而在二战之后逆流返回中国建设国家的那一批大佬就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他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放弃了美国提供的优厚待遇投奔新中国的,因此更加难能可贵。
中国目前在欧洲人心中还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因此格罗莫夫想说服她留在法国。确实,法国的研究氛围比美国更好,之所以美国单看科技能力更强大,还是因为有人口优势,法国只有5千9百万多人,而美国现在有2亿6千多万人,法国人口还不如美国的零头呢。
于是便更显得有12亿人口的中国愈发的势弱了。
罗克狄复活节假期过来了,也跟她分析过欧美现况,在欧洲来说,法国是个小霸王,在很多产业上都做到了研究、设计、制造一条龙,高科技产业也如此,可以说是全产业国家,欧洲一霸。英国因为几乎独立于欧洲之外,而且人口也比法国少很多,经济体量没有法国大,因此在发达国家里,除了美国就要数法国了。
俄罗斯跟英国一样,独立于欧洲之外,欧盟北约啥的都不带苏联/俄罗斯玩,俄罗斯自己跟自己玩。
要想毕业后留在法国也不是很难,说到底,当你到了一定的层次,那么几乎所有的大门都会向你打开。
这话她爱听。
*
罗克狄上学期在联合国找了个实习职位,混的相当不错,有望拿到正式合同。他正在考虑申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正式职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部就在巴黎第七区,距离高师也不是很远。
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中国目前在各种国际机构和组织里都缺人,因此很多时候都挺吃亏的。他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是中国人,但又很熟悉欧洲各国,语言优势也很强,英法德语都很流利,联合国五个常任理事国使用4种语言,他会其中3种语言,去年还开始学习俄语,想必也要不了几年就能熟练掌握。
他们的交往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大概因为不能经常见面,每次他来巴黎她都很高兴。他是个细心的人,也非常谨慎、自觉,没有因为她有自己的别墅便厚着脸皮想要住进去。
今年复活节假期他们去了比利时、荷兰、德国,回来的时候途径卢森堡大公国,卢森堡很小,一天就逛完了。
假期结束,罗克狄也没有飞回美国,而是租了一间公寓,到教科文组织实习去了。他们现在周末可以见面,康妙玟周五下午从研究所回到巴黎,下周一早上从巴黎出发去比尔镇。
一周见面两天的节奏也刚刚好,不太多也不太少,他们周五晚上去看电影或是去听音乐会,周六上午睡个懒觉,他会过来给她做好早午餐,然后他们会去附近俱乐部打两小时室内网球,洗个澡,出来逛街,晚上吃过晚餐后回家。罗克狄晚上10点之前告辞,开她的车回酒店,周日早上再开过来。
稳定的恋爱很有意思,渐渐似乎成为习惯了。
到了5月初,罗克狄这才依依不舍的飞回美国,他写完了论文,该回校答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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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妙玟在高等科学研究所的研修也进行到尾声。
研修班没有考试,但会要求论文,8名研修生都是一时之选,对论文没在怕的啦。康妙玟写了一篇辛几何的论文,提前3周交给了格罗莫夫教授。
这个学期看了很多数学专著,跟诸位教授、访问学者学习,大有裨益。光靠看书可以吗?可以,但还是需要有名师才好,不然人人都自学好了,要大学干什么?大学是系统学习的场所,能以最快最好的方法将知识传授给尽可能多的学生。在这种环境下,学有余力的学生可以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所以才会有提前毕业的学生。
研究所每年约有200名访问学者,这些访问学者平时也是要跟研究所的教授们开研讨会的,大家激情碰撞灵感,没准就会有进展。这些访问学者来访问的时间有长有短,短的两周,长的可以有4个月,平均算下来,每位访问学者在研究所待两个月。
访问学者也会做讲座或是跟研究生们一起讨论,研究所的氛围极好,到了春天,教授、访问学者、研究生们会在草坪上便开展讲学和讨论,当然地点不局限在草坪上,只是草坪讨论特别有意思,研究生会把移动黑板拖到草坪上,教授和学者们现场激情讲题、列算式,这种沉浸式的学习氛围非常棒。
吴宝珠从隔壁第十一大学过来看望她。他没有申请研修班,是因为他的研究方向朗兰兹纲领跟研究所的所有教授的方向都不搭。
“你最近学的怎么样?”吴宝珠也挺有意思的,他时常表示对她的关心,但又不太愿意她觉得他很关心她。
“学的很好,对很多问题都有了一点想法。你呢?朗兰兹纲领那么难,你不想改变方向吗?”
他低头笑,“那句话怎么说的?已经上了这艘船,想要改变方向,我这3年就白费了。”
康妙玟耸肩,“那好吧。你大概什么时候能毕业?你的论文开始写了吗?”
他叹气,“不知道,我对论文完全没有想法,觉得有很多可以写的,但你知道博士论文没那么好写。光是开题就让我头疼。”
朗兰兹纲领让人头秃,就在于它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没有前辈的肩头可以踩。
这么看来,吴宝珠还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呢。
“你呢?你的论文是不是已经快写完吗?”
“还没有。”
“有方向了?”
“有了。”
“能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