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不是正经贵夫人,这话说得太急切了点,有些粗鲁,老太妃听了,便有些皱眉,好在娄二奶奶察言观色厉害,知道自己说得不妥,立刻就不说了。
她这样急切,老太妃反而不着急了。
“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边走边看罢了。”老太妃懒洋洋道:“我今日也乏了,你们先去吧,等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不迟。”
娄二奶奶心中如同被泼了盆冷水,还想说两句,被卿云按住了,恭恭敬敬谢了恩。
母女俩也没在景家的宴席上多坐,记挂着娴月,就早早告辞了。
回去的马车上,娄二奶奶懊恼得很:“都怪我,太急切了点,从来是这样,越上赶着,人家越不搭理,咱们也冷一冷她就好了。”
卿云本来靠在一旁沉思,听到这话顿时笑了。
“不关娘的事,咱们冷不冷,老太妃都是那样的。
她一上来之所以发作,就是杀杀我们的威风,把我们唬倒了,然后再说要帮我说亲的事,娘就任由她摆布了。这是宫里的手段,是阳谋,防不住的。”
“还是我们卿云厉害,看得透透的。”娄二奶奶十分骄傲地道:“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老太妃愿意唬我们,说明还是上了心的,有她在,不愁我们卿云最后不得个如意郎君,到时候让赵家后悔去。
依我看,老太妃多半是要安排给宠臣,至少是近臣,难得做媒,自然做个最好的,赵家傍着个赵擎就那样嚣张,到时候我们卿云的结果出来,只怕要吓他们一跳呢……”
卿云只是笑笑,没说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罢了。
然后马车到了家里,却闹了件不愉快。
本来陈郎中家的宅子,娄二奶奶一家人住是够了,但陈郎中是个文官,和娄二爷平级,来往的高门大户也不多,所以门口一条小巷通往大路,下车下马也够了。
但娄二奶奶经商有道,赚的钱可不是五品官儿该有的,家中都是高头大马,马车也是比照赵夫人家的尺寸,这样下车下马走正门就不太方便了,都是从娄家大宅的南门进去,再走到自家院子的北门回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娄二奶奶还特地赏了南门当值的小厮们,所以往日车马出入,都是极通畅的。
谁知道今日到了南门,马车忽然停了,娄二奶奶问怎么回事,只见小厮跑回来道:“回二奶奶,南门被关了。”
“什么?哪有这样的事?”娄二奶奶顿时生了气。
她向来泼赖,仗着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夫人,又是自家宅邸,索性下了马车,带着小厮丫鬟走到南门,见果然高门紧闭着,立刻叫小厮:“给我拍门。”
小厮也神气,立刻上去一阵乱拍,拍得门叶都乱晃,里面只得开了门。一开门娄二奶奶就知道是故意的——跟着娄三奶奶管家的冯娘子就站在里面,带着几个厉害会吵架的婆子,严阵以待。
娄二奶奶今日连黄娘子也没带,但一点也不慌,问道:“冯娘子,怎么回事?
青天白日的,怎么把南门关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呢!”
冯娘子也是内斗的好手,笑得甜如蜜,恭恭敬敬道:“回二奶奶的话。
只是因为最近府内丢了些东西,一时查不出来,三奶奶就叫关了东南二门,只留着大门和小门两处,等查清楚了再说,咱们也是奉命办事罢了。”
两人都是人精,一个不说自己要过,非说大白天关门不合规矩。
一个就指桑骂槐,暗示丢东西是因为娄二奶奶整天带着自家人自由出入。
“行,回去告诉你家三奶奶,今日晚了,明日咱们去老太君面前早膳,再说吧。”
娄二奶奶气冲冲带着卿云回了家,其实马车虽大,卸了马,派两个小厮,慢腾腾从巷子里挪过去,也能过,但她索性道:“把车马都留在巷子口大路上,灯笼也别摘,再留两个人守着,有人问起,就说是娄家二房的马车,从大宅过不去,巷子又窄,只能留在街上了。守夜的小厮只管辛苦一夜,领双份赏钱。”
她存心传扬出去,丢娄家的脸,娄老太君是爱面子的人,肯定听不得这个。等明早斗起来,也好先胜三分。
第127章 丹药
娴月虽然病着,消息却灵通,卿云晚间端了汤去给她喝,一进门,她就问:“究竟为什么事?娘跟三房又斗起来了?”
卿云怕她劳心,不肯说,经不住她一直问,还是说了。娴月听了,就冷笑道:“三房也真是不留隔夜仇,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踩到我们头上来了。”
“依我说,其实不用理她们,横竖不过是小事罢了,忍耐一时就算了,传扬出去,大家难堪。”卿云始终是平和中正那一套。
娴月对此嗤之以鼻。
“你别管,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咱们家如今真是背运的时候,这次不打服了,以后更加蹬鼻子上脸,迟早弄出大事了。
像之前抄检我们,把凌霜关祠堂的事,我可一辈子忘不了,等我稳靠了,迟早赏她们一记重的。”
卿云见她这样,无奈劝道:“你也消停些吧,多虑伤身,先养好身体,要斗多少斗不得?”
“跟你说不通。”娴月懒得和她多说,越发想起凌霜来,道:“凌霜那家伙是真气人,死在外面不回来了?
家里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她在外面逍遥自在。
要我说,直接写封信告诉她,就说咱们都被人欺负死了,叫她不要回来了。横竖没有家人了,她自己在外面逍遥自在好了。
我可告诉你,你明天就跟娘去,给她撑腰,凌霜跑了,我又病了,现在娘没人可靠了,你再敢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丧气话,等我病好了,第一个骂你。”
卿云也真是脾气好,娴月“第一个骂你”这种话,跟凌霜说的时候,是有来有回,互相斗嘴。
到她这,她都是靠着性格包容,硬听下来的,也不回嘴,也不生气,还劝道:“行了行了,你别生气了,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跟娘一起过去,不会让她们欺负娘的。”
娴月哪里能不折腾,只躺了一下,又起身吩咐道:“对了,桃染,趁马车还没解套,你乘辆车,去趟云姨哪里,就说我吃了药,好多了,不要再操心寻医问药了,连累云姨这样操劳,我于心不安。”
桃染依言去了,到了云家,果然灯火通明,桃染熟门熟路进去琉璃阁,见云夫人正和个四十岁上下的女道说话,见桃染过来,道:“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方子,是道长开的,我正寻药呢,其余都寻齐了,只一味血芝难得,已经遣人进宫去寻了,你且等一等,今晚就有消息了。”
“只听说过赤芝紫芝,血芝是什么?”桃染疑惑道。娴月久病,她也成了半个大夫了。
她凑过去看那单子,她在云夫人这跟红燕学了些字,也看得懂大概了,惊得咋舌:“这上面的药材可不好找,黄金肚我只见过二三两的,八两的可哪里寻呀?”
“说你没见过世面,你还不承认。”云夫人顿时笑了,道:“这个方子里,黄金肚都不入药,是用来熬胶,调和药丸的。
其余药材也都还好,君臣辅佐,只有这味君药血芝最难得。
你只知道赤芝好,不知道有一种长在深山千年红心古木上的灵芝,短柄短耳的,头两年生的,叫做血芝,后面几年才叫赤芝,红心木难得,千年的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就连贡品里,血芝也不是年年有,只有去年关外出了三两,都留在宫中了。”
“那可怎么找啊?”桃染顿时急了:“云夫人你府里有吗?”
“傻孩子,宫里去年都只有三两,你说我府里有没有?
据说今年也不过只出了四五两罢了,官家自己都不够用呢,就是赏,也是赏赐给重病的功勋老臣,老太妃都未必有,就是有,也要推辞的,不敢受赏。”
桃染脸都皱起来,垂头丧气道:“那这药方怎么配得齐啊,小姐怎么办呀?”
云夫人笑了:“你又知道这药方好了?”
“云夫人给小姐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的,”桃染嘴甜得很:“看其他几味臣药就知道,是极好的药方,一定药到病除。”
“算你识货,这叫做云膏回春丸,是个差点失传的方子。
病入膏肓,就不可治了,这药丸夸口,意思是病入膏肓都治得,能妙手回春。
娴月先天不足,一切药石都只能治标不治本,这药丸却能治个七八分,不然我怎么辛苦请了道长来制药呢?”云夫人倒不急,笑着道。
桃染也知道云夫人这药方配出来不是为了治这次的病,小姐已经开始好转了。一定是听了太医的话,要把小姐的病根去了。所以格外上心,追问道:“但血芝如何得呢?或许……贺侯爷有办法吗?”
“南祯?”云夫人笑了:“指望他?他几年都没见官家面了。就是见了,官家也不会赏的。但你放心,自然有人给你家小姐寻血芝去?”
“谁?”桃染愣了一下,顿时反应了过来了:“那位从江南回来了?”
有外人在场,云夫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只是笑而不答。
桃染放心下来,安坐了一会儿,只听见红燕匆匆进来了。还披着披风雨帽,显然是出了门回来的。
“吴嬷嬷怎么说?”
云夫人说不着急,其实还是关切的,进门就问道。
从来和宫里打交道最难,寻了门路进去,还要等了又等,红燕也是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了,进来先灌下一杯茶,又吃了两口点心,才缓过来,解下披风,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吴嬷嬷没见到,但小宫女出来告诉我了。”红燕笑道:“说是立了功回来的,官家要赏,一切宫中所有,都随他挑,当然挑了血芝,也真是巧,总共四两,年初宫里给官家制丹药,就用了二两。
剩下二两官家本来留着准备赏人用,听说他要,就全给了他了。
也亏得是他,这才三月,一年的血芝都没了,换了别人,不被御史参几本才怪呢。”
桃染一颗心落了地,也坐回椅子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至于吗?当着道长的面,就念起佛来?”
云夫人笑她,血芝到手,了却一件大事,她反而说起酸话来,倒也有三分是真恼,道:“哼,官家也是偏心,到底贺大人是亲的,比咱们这些捡来的说话都管用。
行了,正好,百年的黄精我也懒得找了,都交给他找了吧。
都说大贺弄钱,小贺弄权,我倒要看看,小贺到底有多少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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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滴漏已经响到了戌时,云华殿内,夜色已经下来了,丽妃仍然在偏厅里,一面看着嬷嬷写些赐给命妇们的东西清单,一面和永安公主说着话,永安公主其实不是丽妃所出,母妃早已亡故,是官家体恤丽妃虽然有子,但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所以把即将成年的永安公主放在她宫里居住,可见荣宠。
如今皇后多病,丽妃资历也到了,所以渐渐接下一些协理后宫的事务,比如这次太后冥寿,京中命妇都备了各色寿礼送往永安寺,宫中自然是要赏赐的,什么人赏什么东西,是门大学问,皇后交由丽妃来裁夺,是大大的荣宠,正好永安公主已经到了赐婚的年纪,所以跟着丽妃,也学点治理内府的学问。
其实今日官家宿在云华殿,丽妃按理是要去伺候的,但贺云章刚从江南查盐回来,君臣自然有许多机密要说,正厅门紧闭着,后宫妃嫔不得干政,所以她就在偏厅等着。
等到了戌时,官家才带着贺云章出来,丽妃才赶忙上去伺候官家安座。
“已经天黑了?”官家问道。
丽妃伺候着官家落座,又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茶杯,奉给官家,官家这才道:“永安坐下吧,不用拘束。”
永安公主这才从地上起来,傍着丽妃在睡榻的另一边坐下,中间和官家只隔着一张小茶桌,确实有点民间一家三口的样子了。
“你们在看什么?”
官家顺手拿起账本来看,看清后,又失了兴趣,顺手扔下了。
“不过是些赏人的东西罢了。”丽妃笑道:“多亏贺大人江南查回来的东西,不然这次还真是摆布不开。”
贺云章下江南,名义上是查案,其实是查盐,说是查盐也不确切,应该是管家派听宣处查盐,再让贺云章去查听宣处。
捕雀处的名声,听宣处听见也要抖一抖,贺云章一下江南,官员立刻明白,是官家对目前查盐的成果不满意了。
所以听宣处的官员也好,扬州盐政官员也好,立刻望风而降,满载而归。
丽妃七窍玲珑心,知道贺云章是大胜而归,官家心情大好,所以故意提一句这个。不然,赏命妇才多少东西?哪里用得着贺云章从江南带回来的呢。
那可是用来建宫殿修皇陵的巨税,光是官船就用了几十艘。
果然只见官家原本闭目养神,由跪坐的宫女捶着腿,听到这话,就抬了抬眼睛,不无笑意地嫌弃道:“多大点事,还忙到现在。”
丽妃会意,起身离座,摆摆手,跪坐的宫女会意离开,她便侧坐在绣墩上,依偎在官家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笑盈盈地道:“臣妾哪比得上官家,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已经够我费神的了。
就比如这赐药的事,一年三节,元宵端午中秋,元宵赐食,端午赐药,中秋赐果,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周全下来的。
偏偏她们又都指着宫中的药,说是格外灵验,几家夫人还为这个攀比呢。”
“按品级就行了,攀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