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桥,经过上空豁口投射的自然光光柱,背对了光柱,庾庆的目光才看清了前方的异象,为前方尽头一座沉浸在幽暗中的高耸崖壁所吸引,整体看起来像一个“风”字造型,风字中间的交叉图案像是陡峭的交叉台阶,能隐约察觉到有人在上面行走,灯火阑珊,还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时隐时现,于幽暗中透着一股神秘。
不用人介绍,庾庆也能猜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幽崖了,掌控幽角埠规则的所在。
按照指点,过了三座桥,左拐直走到尽头,果然见到一座被曲水环绕的小洲,确实只有几十家商铺,于整个幽角埠的热闹来说显得比较冷清,但也有其优势,一道天光几乎笼罩了整个小洲,估计是幽角埠少有的白天不点灯笼的地方。
师兄弟三人过桥登上小洲,在这里能看到类似外界的绿色植物,估计太阳当空直照的时候,这里还能被阳光照耀一段时间。
三人也不赶,在小洲上不疾不徐逛了半圈后,终于看到了挂着“妙青堂”匾额的商铺,前面是铺面,后面是庭院。
庾庆带头走了进去。
店家是名男子,一抬眼,立刻站起,热情招呼,“三位贵客想买点什么?”
这个男人面生,庾庆不认识这人,没说话,摸出了一粒金属“扣子”,正是铁妙青当初从身上摘下的那枚幽居牌,放在了柜台上推过去给对方。
店家一见这铁扣便是一愣,拿起辨识了一下,发现上面“妙青堂”三字没什么问题,当即有些惊疑不定,上下打量庾庆一番后,立刻转身到后门掀开帘子朝后面大声喊,“掌柜的,你过来一下。”
很快,一个面相泼辣略显丰腴的妇人掀开帘子从后面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孙瓶。
孙瓶扫了庾庆等人一眼,旋即问坐堂的男人,“什么事?”
那男人将幽居牌给了她。
拿到幽居牌的孙瓶稍作辨识,猛然一怔,再抬头仔细看三位来客。
庾庆朝她摆手笑道:“孙掌柜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孙瓶定睛识别,旋即露出大喜神色,失声惊呼,“阿……”看了看四周,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又改口道:“你怎么来了?”快速扭身从柜台后面出来了,竟忍不住在庾庆胸口捶了一拳,“年纪轻轻的,干嘛留这么难看的胡子,害我差点没认出来。”
柜台后面的男人目光闪烁不已,能看出是熟人,只是能让孙瓶如此欣喜的熟人,还真是罕见,暗暗揣测来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不由观来者身后两人,一个不假颜色,一个冷酷孤傲,这架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令他越发好奇庾庆的身份。
胡子难看?庾庆笑容一僵,他一直觉得自己胡子挺好看的,不太喜欢负面评价,干笑道:“掩饰,掩饰!”
“走!跟我见老板娘去了。”孙瓶拉上他胳膊就往柜台里面扯,结果发现南竹和牧傲铁也跟来了,不由顿步疑虑,“这二位是?”
里面是内宅,又有女眷居住,一些不靠谱的男人确实不好放进去。
庾庆哦道:“我的两个手下,可靠,大可放心!”
手下?南竹和牧傲铁脸色略沉,但也不能说人家说错了,人家的身份的确是掌门,只是感觉这说法有点侮辱了他们。
偏偏在外界,两人又不好暴露三人之间的真实身份,或者说是不能暴露玲珑观,这是玲珑观弟子外出行事最基本的操守。用小师叔的说法就是,不管外面有什么风浪都不能招惹回家。
孙瓶见他保证了,只好准许了南竹和牧傲铁一起进内宅。
铺子里坐堂的男人越发惊讶了,越发好奇庾庆的身份,一个保证就能带两个陌生男人进妙青堂的内宅?
一进内宅庭院,庾庆四处打量。
内宅院子不大也不小,至少不如外面的一些大商铺大,花草树木错落有致,透着雅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院子四角又各封了一堵墙,各开另一处月门,等于在四角又隔出了四间较为私密的小院,而大院中间则是一座亭台水榭布局的轩阁,四面挽着纱帘,可供会客。
孙瓶请了三人在轩阁内稍坐,自己快步去了左边里角的院子。
不一会儿人又出来了,后面还跟出了一名能让人瞬间眼前一亮的娇丽女子。
款款行来的体态曼妙,一束乌发卷提在脑后,充分展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面容,一眼便觉清爽。
玉面芙蓉,眉目如画,雪肤红唇,是个美到一眼便能入人心眼的女子。
因其美,一颦一动、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能挥洒出国色天香的韵味。
什么叫好看的女人,这才叫好看的女人,那种风华真的是有颠倒众生感,足以让许多男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三个男人当场看呆了。
南竹一脸严肃没了,错愕,讶异,怔怔盯着走来的人。
牧傲铁那始终挂在嘴角的淡淡傲意也没,脑袋偏了过来,不再偏着头用眼角看人了。
庾庆嘴微张,他从眉眼上的样子大概认出了来者正是铁妙青,颇为惊讶,知道铁妙青长得好看,但是没想到铁妙青能长那么好看,难怪外出要蒙着脸不肯摘下面纱,这一摘下面纱简直就是祸水啊!
他怀疑这女人若不是躲在幽角埠,没人敢在幽角埠乱来的话,只怕早已是命运多舛。
也终于明白了之前打听的那位店家为何能清楚知道小小的妙青堂在哪。
不过他看出了铁妙青的眼神中多了几许别样神采,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穿着一袭黑裙裳,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
这打扮……渐渐回过神的庾庆惊讶,这明显是家里有丧事的打扮。
步入轩阁,铁妙青面对上了庾庆,似乎习惯了男人看自己的反应,露齿浅笑,声音依旧好听,“探花郎大驾光临,妙青堂真正是蓬荜生辉!”
能再见庾庆,她也颇为感慨和欣喜。
有些事情是做梦都想不到的,想不到自己偶遇的一人帮了自己忙不说,竟然还是个举世无双的大才子!
当她听到锦国科考的消息传来后,真正是震撼了,再看到流传来的文章时,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才华横溢!
不但是她,孙瓶夫妇又何尝不是做梦一般,都不敢想了。
后来又听说了探花郎摔冠而去的事迹,继而又风闻散尽钱财救万千灾民性命的事。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锦国探花郎,这俨然已经是一个传奇人物!
她们本以为此生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与那位探花郎相遇了,又是一个做梦都没想到探花郎竟然主动登门了。
铁妙青听到通报,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晃神误会,该不会是被自己的美色给吸引来的吧?后来想到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是自己想多了。
也正因为如今的“阿士衡”今非昔比,这才有之前的孙瓶亲昵举动,能直接将外面男人拉进内宅。
一听这称呼,庾庆就头疼,苦笑道:“这里没什么探花郎,都过去了,若真有探花郎,花就在眼前。老板娘,真没想到啊,你竟长这么好看!”
第155章 弃文从武
这夸人的词有够直白的。
抑郁了许久的铁妙青竟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倒是不介意探花郎的嘴花花,想见识一下探花郎的文采风流与一般人差别有多大,奈何一开口就很俗,感觉这不像是探花郎的水准,依然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俗人。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真看不出这位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探花郎,当初听到四科满分会元的名字叫“阿士衡”时,她是难以置信的,直到得到了各方面的确认。
她目光落在了另两人的身上,“这两位是?”
庾庆:“我的人,叫他们老七和老九就行。”
南竹和牧傲铁顿时面无表情,感觉在大美人跟前丢了面子。
牧傲铁抱臂胸前,又恢复了冷傲看人,一副不为美色所动的样子。
铁妙青跟两人不熟,只微微点头致意了一下,之后伸手请了庾庆坐,她正要问对方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谁知庾庆盯着她的鬓边小白花问道:“家里有丧事?”
铁妙青脸上浮现淡淡苦涩意味,轻言细语道:“快半年了。”
“呃……”庾庆略怔,稍作盘算,古冢荒地一别,赴京途中走了差不多三个月,在京中又花了个把月备考,之后零零碎碎的时间加一起,那一别至今可不就快半年了么,不禁疑问:“难道是……难道是……”
“是拙夫。”铁妙青点头,直接回答了他不好问出口的问题,时间这么久,也算是走了出来。
“啊!”庾庆吃惊不小,急问:“难道是火蟋蟀未能及时送到这边,还是说有人捷足先登完成了任务?”
早先因火蟋蟀不吃东西,担心过火蟋蟀能不能活着抵达幽角埠,后和火蟋蟀接触久了,发现火蟋蟀挺耐造的,应该没那么容易死。
“任务我们是最先完成的,火蟋蟀是我先送到的,只是拙夫未能等到我归来便去了。”铁妙青一脸不堪地摇头。
“这……”庾庆真不知该如何评价,半晌憋出一声叹,“怎会这样?”
“也许这就是命吧!”孙瓶一声叹,说出了事情原由。
他们想尽办法带回了火蟋蟀,却没想到出了件谁也没想到的意外,妙青堂老板颜许居然自尽了!
只因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颜许无意中知道了为了给自己续命,铁妙青借了许多的外债购买珍贵药物。颜许知道自己难有转圜的机会,为了避免将妻子拖入无尽深渊,于是留下遗书去了。
问题是颜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家都瞒着他,没有让他知道自己妻子为了救他不惜接了幽崖的任务跑去冒险了,也是因为他的身体太虚弱不想让他担心。
结果,火蟋蟀是带回来了,却晚回了十余天,匆匆赶回的铁妙青几乎崩溃。
而后面的麻烦是,借了人家的债是要还的,为了筹钱救丈夫,其实铁妙青已经将妙青堂给卖了,只是契约上给了一定的宽限而已。颜许死后没多久,债主就来谈收铺子的事情。
丈夫已去,想到这间铺子是丈夫生前送给自己的,铁妙青因思念丈夫,也正是因为丈夫不在了,她又有了保留下妙青堂的想法,想买回妙青堂。
因完成了幽崖的任务,她可以向幽崖提一个条件,大可以要一笔钱将妙青堂买回,甚至还可以多出不少钱来。
然而妙青堂新主人不干,你想买回去也行,附加了龌龊条件,说白了就是看上了铁妙青的美色,想尝尝滋味。
铁妙青不肯答应,又被逼无奈,只好向幽崖提了另一个条件,就是帮她赎回妙青堂。
幽崖答应了,这种事情幽崖出面解决起来很简单,买家不可能不给面子,给足买家所需便可,于是妙青堂重新回到了铁妙青的手中。
庾庆听完唏嘘不已,真没想到当初费尽工夫抓火蟋蟀的后果竟会是这样的,真正想保的人没保住,反倒保住了商铺。
他不禁多瞟了两眼又勾起伤心事的铁妙青,心里嘀咕,那这大美人岂不是变成了寡妇?
心里再次唏嘘。
他这样想倒没有别的意思,他承认铁妙青长得好看,也喜欢,但他的喜欢和男女之情的喜欢不一样,纯粹是觉得这女人长得好看的那种喜欢。
若铁妙青一直蒙着面,让人看不出年纪的话,也许还能让他多几分遐想,现如今摘了面纱明显能看出年纪应该是过了三十的,很可能比自己大十多岁,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通俗点说,就是不喜欢年纪大的。
他这个年纪的人,情窦未开过,还不知男女情欲为何物,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将来情爱的另一半肯定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良人,他正值纯洁和美好的憧憬期,让他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且有过丈夫,他是做不到的。
何况还是个寡妇,他这样的年轻人的心理上是绝不会接受的。
说白了,就是他现在的身心真的还很年轻。
南竹和牧傲铁则有些意外地打量铁妙青,没想到这女人还挺可怜的,也没想到庾庆能有这么漂亮的朋友。
“节哀!”庾庆最后也就憋出了这么两个字,又多看了眼对方的打扮,素颜朝天,不施任何粉黛,不戴任何首饰。
明白了,这并不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原因,事情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这是未亡人在为亡夫守节,以示不会改嫁之志。
铁妙青牵强一笑,“没事,已经过去了,只是突然见到你,想到你当初的算命之说。如今想来,不免觉得好笑,探花郎定是博学多识,知晓什么戏法,我应该是被你给骗了。不过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丈夫有麻烦的,烧过的草灰里怎么会有我写在手心里的字,你又是怎么抓到火蟋蟀的?”
当初对方说卜算过,说能帮她救丈夫,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当真了,直到回到妙青堂,发现丈夫死了,美梦破灭了,才意识到自己是上了当。
南竹和牧傲铁不知具体情况,但听出了庾庆对这女人用过坑蒙拐骗的手段,两人凭着对庾庆的了解,倒也不意外。
庾庆却有些尴尬,“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