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目地是什么?”
当天晚上,楚辞在通讯频道里向沈昼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而沈昼也给出了和neo相同的答案:
“我不知道。”
他的语气若有所思:“我刚才已经找过小宋了,小宋怀疑是庭审现场的人见穆什担任勃朗宁辩护人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觉得?”
“我觉得,”沈昼的声音停顿了足足有几秒钟,才清晰有力地道,“是他自己。”
“这怎么可能?”楚辞皱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他和勃朗宁有什么益处?”
“这就又回到了你最初问我的问题,他为什么要给勃朗宁做辩护人。”
“以及,”沈昼的脸颊在光线不足的通讯屏幕里显得神情莫测,“这个案件本身。”
“开庭之前我就和小宋讨论过,锡林案和杜宾德总统案同时案发,明明后者比前者更证据确凿、脉络清晰,可为什么先开庭的却是锡林案?而且没有经过任何侦查程序,直接就送上了法庭,哪怕宋询礼准备充分,该调取的证据、证人证言一样不少,但他对这件案子的结果,依旧不乐观。
以及,事情发展到现在,哪怕是穆赫兰元帅这种级别,也没有打听到这背后是谁在操盘动手,开庭时邦总统还亲自担任辩护人……你会联想到什么?”
他已经暗示得不能再明显,楚辞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穆什?是他在推动这件事的发展?”
沈昼隐晦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们假设锡林案的幕后操纵者就是总统先生,他确实有权力,也有手段促使一件证据充足的畸形案件直接开庭,可他这么做的目地是什么呢?”
“呃,”楚辞想了想,疑问,“因为勃朗宁是他的旧部,他想救他?”
“这样解释说得通,但我们不能忽略大前提,发生在勃朗宁身上的案件,有两起。”
“真的很奇怪……”沈昼摸着下巴,“小宋说他因为证人未到场而申请了休庭,在庭上他说证人在来首都星的路上遇到了陨石雨,可是我查了近几天联邦星域内所有的航线速报,没有哪条航线遭遇陨石雨的……”
楚辞耸了耸肩:“不知道他们的证人会是谁。”
……
“我听说今天开庭你们占了上风?”谢清伊问道,她说着向管家招手,“去给这孩子弄点吃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已经吃过了,在沈昼家吃的。”
楚辞换掉外衣,沉思道:“也不能说占上风,只是辩方的证人还没有到场。”
谢清伊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现在星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你不要去看,专心等审判结果就行了——也不知道最近的网络空间秩序是怎么治理的,乱得要死。”
“……阿辞,我给你准备一点夜宵,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楚辞拎着外套上楼,谢清伊的起居室门半开着,小白迈着悠闲的步子踱出来,傲娇地看着楚辞,半晌不见这个两脚兽上来摸它,于是生气地绕过楚辞走了。而楚辞站在原地,望了一眼正对着起居室门口的白色妆台,目光深深。
三天后。
锡林案再次开庭,这一次楚辞不用再出庭作证,但他作为重要证人和案件相关者,可以向法院申请旁听,于是开庭前半个小时,他就来了法院。
法院门口依旧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虽然谢清伊叮嘱他不要看星网,但他又不是什么心理脆弱的小孩,抽空看了两眼,果然这次事件的热度高到离谱,凡是公开的信息平台几乎全都是在议论这件事,仿佛联邦几百年只发生了这么一件案子似的。
嘀——
一声警示音打断了楚辞的思绪,法庭的安检管理员问道:“您好,请问您侧腰位置有什么?”
楚辞疑惑道:“没什么啊。”
“咦,”安检管理员纳闷,“那为什么会预警——你再过一次。”
楚辞退出去,再次从安检门通过,这次倒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安检管理员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机器故障了,抱歉。”
“没关系。”
楚辞点了点头,从侧面通道进了法庭。
……
咚!
法槌声再次响起,庭审再度开始,仿佛又回到了两天前,控辩双方针锋相对。
“现在开庭。”
法官沉声宣布:“鉴于上次开庭,控方的证人已经出庭完毕——”
“法官先生。”宋询礼起身,朝着法官和拜厄·穆什各自躬身示意,“控方现申请新增出庭证人,来回答上次开庭时,辩方律师穆什先生所提出的问题。”
法官有些诧异地看了宋询礼一眼,显然他在开庭前并将新增证人的事情告诉法官。
“本庭准许。”法官道。
宋询礼点头:“控方申请,证人西泽尔·穆赫兰出庭作证。”
法庭上安静了一瞬,接着各个陪审团成员都面面相觑,穆赫兰这个姓氏不算陌生,而不知道西泽尔·穆赫兰是谁的人也迅速从旁边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他们本以为总统亲自为被告辩护已经让这件案子蒙上了一层离奇魔幻色彩,未成想边防军的集团军参谋、陆军元帅之子竟然也成为了这件案子的证人?真是太离谱了。
这时候法庭的门已经打开,西泽尔·穆赫兰走进来,站在了证人席位。
法官慢了一拍,才道:“请您宣誓。”
西泽尔照做,手放在法典上,声音沉静地宣读誓词。
“穆赫兰先生,”宋询礼开口,他的风格依旧单刀直入,“本案辩方穆什先生在上次开庭时层提出几个问题,麻烦您以自身经历和见闻为基础,回答穆什先生的疑问。”
“宪历三十八年八月十五日至十八日,您在什么地方?”
西泽尔道:“锡林星。”
陪审团一片哗然,法官做了好几个向下压的手势,但收效甚微,他不得不拿起法槌重重敲下,人们才重新安静下去。
但拜厄·穆什似乎并不惊讶,也许作为联邦最顶级的政客,他历经过无数波澜壮阔的大场合,任何事情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西泽尔,仿佛只是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您为什么会在锡林星?”宋询礼问道。
“我跟随实习的舰队在锡林星附近遇到了星盗袭击,我的星舰坠毁在锡林星。”
“您和本案的另外一位证人林,是否认识?”
“认识。是我驾驶星舰,带他离开了锡林星。”西泽尔看向拜厄·穆什,“因为辐射影响,星舰穿越锡林星的大气层后就开始解体,我们乘坐逃生舰离开,六天后在α象限的(23`45,90`00)坐标点被联邦一级星舰钟楼号救济捕捞。”
穆什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离开锡林的走私船上,是否还有别的人?”
“有,”西泽尔平静地道,“但那些都是雾海的走私贩子,他们最终去了什么地方,我们无从得知。”
“也就是说,”穆什面上露出思考的神情,“从毁灭前的锡林星逃离出来的联邦公民,只有您和林先生两个人。”
“是。”
“您是否亲眼目睹锡林星基因异变事件?”
“有,是一个孩子,他的异变是突发性的,周围的人并未感染。”
宋询礼看向法官:“法官先生,我想我的证人已经充分地回答了穆什先生先遣提出的问题。”
“是的,”拜厄·穆什微笑道,“您是一位优秀、尽职尽责的检察官。”
“多谢您的夸奖。”
“那么,”法官镜片后的目光探向辩方席位,“辩方是否还需要针对证人穆赫兰先生进行发问?”
“不需要了。”
“控方呢?”
“提问完毕。”
“好,请穆赫兰先生回到旁听席——书记员刚才已近告诉我,您申请了庭审旁听。”
西泽尔离开证人的位置,缓步走上旁听席,坐在了楚辞身边。
楚辞目不斜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都说了让你不要来。”
西泽尔唇角弯起一点轻微的笑:“来看看也没什么。”
“你这叫看看?”
楚辞咬牙切齿地反问和法官“庭审继续”地宣读重叠,拜厄·穆什站起身,从容地道:“法官先生,辩方申请,证人张志和出庭作证。”
“张志和是谁?”西泽尔呢喃。
楚辞摇头幅度非常小,他的目光越过几排陪审团成员的头顶和宋询礼的交汇,在他眼中同样看到了疑惑。而法庭正上方光屏的白色走廊里,一个人身影逐渐出现。整个法庭的目光全都聚焦于这块光屏之上,而那个人身影,从小黑点变成了黑色的线,再到一片黑影,直到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个中年男人,模样已然有几分苍老,脊背微微佝偻,他看上去比第一位证人蒋至昕还要忐忑怯懦,通道的门打开过去了足足两秒钟,他才步履拖拉地走进了,而此时人们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深刻的、直入骨髓的畏惧。
他走上证人席位,在法官的提醒下将自己秃鹫爪一般的手放在了法典上,仿佛触电般瑟缩了一下,但不知是何战胜了这种具现化的恐惧,他最终结结巴巴地完成了宣誓。
而此时的拜厄·穆什神情无比冷静,他走到证人席附近,对张志和道:“张先生,在坐诸位想必都十分好奇您的身份,请您先做一番自我介绍的陈述。”
“我,”张志和咽了一口唾沫,“我原本是北方星系,左丽星人,我——我——”
“既然如此,”拜厄·穆什打断了他的话,“就又我来向大家介绍这位证人。”
“张先生曾经是北方星系左丽星的合法公民,但宪历二十九年三月二十日那天,他与自己的妻子方女士发生口角,失手将妻子杀死,此后为了逃脱联邦警方的追捕和法律制裁,便乘坐走私船偷渡往雾海,在今天之前,张先生一直都生活在雾海,是这样吗,张志和先生?”
张志和不敢和他冷沉的目光对视,埋着头瓮声瓮气地承认:“……是。”
“我们的法律允许‘污点证人’存在,”拜厄·穆什看向法官,“我想即使张先生是一名罪犯,但他对本案的证词依旧有效力。”
法官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张先生,”拜厄·穆什的音调降低了些,“请您抬起头,坐在您正对面第六排左三位置上的,是本案另一位重要证人,林先生,您是否,见过他?”
张志和按照他的要求抬了头,他的脖颈仿佛生锈了的管道,从弯折到僵直,梗成一个前倾的角度,直直地盯像楚辞。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地怪声,半晌才道:“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五,五年前,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张志和张大了嘴,露出猩红发黑的牙膛,“在占星城,雾海的一个空间站……占星城是雾海最大的空间站,占星城地一百三十六层,德兰大厦的,的运输通道中转口上。”
宋询礼的眉头像是被烧着了般皱成一团,他坐在证人席的正侧面,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张志和张开的嘴,他缺了一半的黄色牙齿,而穿过那个孔隙,就能望见楚辞的脸颊,张志和的嘴一开一合,仿佛将楚辞的头颅吞噬殆尽。
“……我当时在凛坂,凛坂生物公司做仓库主管,负责给我们的老板送货——送东西,还有人,我在去老板住处的车上见过他。”
“我的老板叫,则图拉·昆特,也是联邦人,你们应该,应该可以查到这个名字。”
“他——林,我的老板是被他杀死的,他杀过很多人,他根本不是联邦人,他是雾海人!他是雾海的赏金猎人,军火贩子!”
“雾海每一个人都听过他的名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