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好人吗……”蕾妮自言自语道,可是她的语气里带着浓郁的嘲讽,好像自己对对自己讲了一个烂俗的笑话。
她将卡片上的地址记在心中,拎着食品袋,离开了地下酒吧。
沈昼给她的地址就在敏斯特,不过距离旅馆街还是有点距离,蕾妮一路小跑着进了空轨站,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异常,二十分钟后她无恙抵达了卡片上地址。这是一座老式公寓,楼下临街,对面有一个生鲜市场,来来往往人流不小。
热闹的地方能给蕾妮一些安全感,她先乘坐升降梯到了公寓门口的平台,然后走安全通道上了七层。
输入密码后进入到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带柜子的书桌,盥洗室只有窄窄的一小方空间,这里看上去像是很多年前房地产商建造出来卖给城市底层人的单身公寓,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开启自动清洁系统的时候,屋中央甚至刮起来一小股旋风。
蕾妮反锁了门,毫不在意地躺在了那张小床上。
一开始她不能睡着,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次日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十时,小屋里安安静静,她是安全的。蕾妮爬起来喝了几口水龙头上的凉水,又吃掉了昨天剩下的肉饼,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体力,而打开终端的时候,页面还停留在温巧安的信箱,她并没有回复。
她又按了一次通讯,依旧通讯失败。蕾妮觉得有些奇怪,她和温巧安关系还算好,理论上来说不应该这么久不回复信息……
一直等到中午,温巧安还是什么都没有回复,通讯也不能连接成功。
而蕾妮也再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催收通讯和和短讯,这时候,她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没事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蕾妮心中升起一种十分奇怪的不真实感,就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等她醒来,她依旧要面对难缠的明星经纪人,提心吊胆地继续东躲西藏。
她无法相信,幸运竟然真的降临在了她的头上,她只是在星网上找到那个律师的通讯id,尝试着拨出去一条通讯,随后又因为恐惧而立刻挂断,她就得到了救赎。
蕾妮发了一会呆,低下头摆弄着终端,给另外一个朋友通讯。
“喂?你这几天去哪里了?终端是也一直都闭合的。”朋友的声音里透着真情实感的担忧,这让蕾妮有点高兴。
“我有点事情,”蕾妮道,“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那你赶紧回来吧,”朋友说,“吉尔都要生气了,你们都不在。”
蕾妮微微皱眉:“除了我还有谁不在?”
“温巧安,前天有个客人非得要黑头发黑眼睛,可是温巧安不知道去了哪里,通讯也联系不到,”朋友压低了声音,“这要是往常吉尔肯定已经去她家里抓人了,可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去……”
蕾妮胡乱答应了一声,断掉了通讯。
她离开小公寓,小心翼翼地返回自己家里时,门口虽然依旧贴着是无数封条和咒骂的标语,但是已经无人蹲守,她费力将那些贴纸都清楚掉,进去卸掉浓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去了温巧安的家里。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再者,她想要帮沈昼问到那个官员的情况。
温巧安也住在距离旅馆街不远的地方,这里是整个首都星房租最便宜的地方,蕾妮以前经常来温巧安家,因此知道她家的备用密码,在敲门无果后她便直接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温巧安的房子也不大,只有一间卧室,卧室的衣柜门敞开着,床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衣物,像是着急出门没有来得及收拾一般。蕾妮走进卧室的时候不注意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下头,原来是一件掉落的内衣。
床边的烟灰缸里杵着数根烟蒂,旁边是一包吃了一半的零食。
显然,温巧安并不在家。
蕾妮心下疑惑,就在她走出卧室要来离开的时候,一回头却发现厨房的门紧闭着。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她和温巧安相熟,知道自己的朋友朋友抱怨小客厅没有窗户,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然光,她自从搬进来,厨房门就没有关上过。
蕾妮慢慢走过去,抬起一只手,推开了厨房门。
厨房比小客厅要明亮一些,因为循环风系统上方有一扇小窗,却又因为这里空间过于逼仄而显得有些阴冷,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或者棺材。
蕾妮抬起头,循环风系统出风口旁边,是半嵌入墙体的冷藏柜。
厨房里什么也没有,蕾妮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地,准备离开。
可就她将要转身迈步的时候,她像是受了什么召唤,亦或者是下意识的,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冷藏柜上。
那柜子的柜门缝隙里,垂落出来一根细细的,黑色的头发。
蕾妮退了回去,她犹豫着,按开了冷藏柜。
一阵冷白的雾气散开,第一眼望过去时,这方小小的柜子被塞得满满当当。而等冷雾散尽,蕾妮骤然看清楚,那柜子里装着一个人!
她扭曲成活人绝不能有的姿势,就像是折纸一般,被折成小块塞进了冷藏柜里……膝盖蜷曲着,手臂贴在背后,头颅藏在腹前,裸露的小腿和脚趾已经冻成了惨青色,而她的头发,黑色的头发从她折叠的躯体缝隙之间蔓延出来,像是黑色的水藻,一片一片贴在冷藏柜边缘。
蕾妮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的喉咙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一同迸出来的还她恐惧的尖叫,但只有极其短促的一声,蕾妮就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像是担心惊叫声溢出来,她两只手都紧紧地扣在嘴唇上,因为用力过猛,她一瞬间产生了窒息般的眩晕。她后退两步靠在门口,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连牙齿都在发抖,她不敢再抬头是去看哪怕一眼冷藏柜,可那副画面却像是陷入了她的短暂的记忆中,哪怕她不去看,可脑海中却还在一遍一遍的回放。
……那截惨青的脚踝上是暗紫色的裙摆,这一定是温巧安的衣服,因为那还是蕾妮陪她去中心城的商场买回来的,很贵,要两千多因特,抵得上她们一个星期的收入。
蕾妮弯着腰,发出不可抑制的啜泣声,她几乎不经过的大脑的,抬起终端想要报警,可就在打开通讯频道的那一瞬间堪堪止住,她低头咬着牙,快速将冷藏柜门关上,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湿纸巾擦掉自己刚才碰过的地方。
她的脑袋在发昏,她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有没有用手去碰地上那件内衣。她攥着湿纸巾离开了温巧安的家,中午时分,外面的阳光正好,可她却觉得遍体生寒。
温巧安死了……
她被人杀死藏在了家里的冷藏柜中。
不论谁是凶手,蕾妮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已经死去的自己。这也许就是她的下场,不会有谁能拯救她——
她匆匆忙忙的想要回家,可是走到楼下时却又像受惊了一般转身就跑,她没有地方可以去,离开首都星也痴心妄想,因为她的身份卡还抵押在吉尔手中,而且她也没有足够的钱去买机票远走高飞,她只是一个出卖身体的女人,她斗不过吉尔和老板,她唯有任他们摆布,直到生病或者死亡。
蕾妮穿过旅馆街,明明身边都是陌生面孔,可她却觉得每一双眼睛都仿佛看着自己,让她觉得无处遁形。
她走进了空轨,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空轨启动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站点就跟着人流下去了,走出站台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沈昼给让她来的那个小公寓的街口。
她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快步跑进了升降梯间,然后几乎毫不停歇的爬上了七层,躲进了公寓的小房间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下头凑到水龙头前,冰冷锋利的水流流淌过她的脸颊,有的进入了她的眼睛里,有的进入了她的嘴巴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自己将要溺死在冷水中。
半晌之后,她浑身是水的蜷缩在床角,该怎么办?蕾妮想,她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来她答应沈昼要帮他问送温巧安点心那个客人,可是温巧安死了……她打开终端,拨了朋友的通讯。
“蕾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朋友不满道,“吉尔说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扣掉你上个月的工资。”
“啊,我马上回去,”蕾妮说道,“马上……”
“对了,”她舔了舔嘴唇,发出一声不自然的笑,“上次温巧安给的点心,你知道在哪里买的吗?”
“她不是说了是客人送的吗?”朋友道。
蕾妮说:“这样,可能是我没听见…… 她那个客人还送她点心,挺好的,你见过他吗?”
“没有,”朋友摇头,语气里有几分羡慕,“他每次来都只要温巧安陪,不过好像是什么高官来着,真奇怪,温巧安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你怎么知道,”蕾妮咽了一口唾沫,“他有没有来过?”
“我认得他的车,”朋友笑道,“是一辆黑色卡捷轿车,我还专门查过价格,三百万因特,我的天哪……”
“这么贵!”蕾妮惊道,“我也想看看。”
“等他下次来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我记得车牌尾号好像是286,你可以注意一下。”
“好……好。”
朋友嘀咕道:“别好不好了,早点回来。”
通讯断连,蕾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呼吸半晌之后情绪终于稳定了些许,然后她通讯了沈昼。
“……对,那应该就是他的车。”
通讯频道里,沈昼问:“你可以把照片给你那位朋友看吗?我想要准确一点的消息。”
蕾妮僵了一下,含混地道:“她不在,我问的别人。”
“谢谢你,”沈昼只好答应了一声,“你回家了吗?”
“没,”蕾妮的声音很低,“不用,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通讯结束,沈昼望着消失的通讯屏幕,面上逐渐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来。
埃布尔森·琼的车根本不是卡捷,也许光顾蕾妮那位朋友的并不是他,但更多的可能是他去嫖妓的时候根本开自己常用的车去。
沈昼直觉蕾妮刚才说谎了,可是如果她有什么不能说的,只需要告诉自己没有打听到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拐弯抹角的去找别人问……
“想什么呢?”
一道声音忽然出现在他侧旁,沈昼猛然回过头,见米贞不知道什么站在了他办公室的门口。
“有事?”沈昼抬手将自己面前的光屏全部撤销。
“大家打算待会加完班去吃夜宵,你要不要一起?”
沈昼笑了笑,道:“我不去了,晚上有点别的事,你们玩的开心。”
“好不容易忙完,”米贞上前一步,“你又有什么事?”
“我接了一个新案子。”沈昼说。
米贞略一回想,无声地问:“乔伊斯?”
沈昼点了点头,米贞叹道:“大明星不好伺候……行了,那你去吧。”
晚上二十时左右,加完班的小律师们唤醒鼓舞的离开了办公室直奔商场的美食城,不一会,律所就变得空荡荡的,沈昼最后一个离开,他驾着车驶离了地下停车场,穿越了高架桥的空间场后,到了敏斯特。
夜晚的敏斯特要比中心城安静很多,沈昼将车子停在了一处公用的收费停车场,然后徒步去了小公寓。
他敲门的时候蕾妮如同惊弓之鸟般从床上蹦其起来,直到听见沈昼的声音,才动作僵硬地下床去开门,然后露出惊讶而又过分不自然的笑容:“沈律师,你怎么来了?”
沈昼往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年轻女人,卸掉了浓妆之后的她显得过度苍白,脸颊毫无血色,甚至眼下淤积着浓重的青黑,眼白上的血丝并未消散,这是重度缺乏睡眠的表现之一。
自从沈昼进来之后她就一直很局促,手里攥着一张纸巾磋磨着,眼神四处乱飘。
“催收公司的人已经离开了,”沈昼道,“经纪人女士说话算数,你为什么没有回家?”
“我马上就走,”蕾妮低着头,“明天就回去了,你放心。”
“我并没有赶你走,”沈昼看着她,平和地道,“蕾妮,发生了什么?”
蕾妮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僵硬了一瞬,道:“没,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朋友,送她点心的那个人是不是埃布尔森·琼,基因控制局的副局长。”
“她不在……”蕾妮嚅嗫道,“而且她也不会知道的,他们都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
“但你可以给她看照片。”
沈昼语气平静,但正是这样平静的语气让蕾妮抓狂,她感觉在沈昼面前,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隐瞒——
“你那位朋友,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蕾妮攥着纸巾的手力道骤然一紧,纸巾被她撕扯成两了两半,她错愕的盯着沈昼,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可是他的面容一片平静,就好像他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我没有猜错?”沈昼定定地看着她,“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怎么了?”
“不要问了。”蕾妮喃喃道,“你知道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