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西泽尔轻声问,“你第一次去‘漆黑之眼’的时候,在沙漠里遇到过我。”
楚辞一愣,慢慢抬头看向他:“……那不是梦?”
“对,不是梦。”西泽尔笑着道,“你还咬了我一口,我给你了四颗子弹。”
楚辞一把将他的手抓过来,食指上还能看出浅浅的一圈伤痕,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弭而去。
“我一直以为那是梦,”楚辞急迫的道,“是我离开‘漆黑之眼’后凭空多出来的记忆。”
“阿瑞斯先生说,最好不要干涉过去的时间节点,否则很容易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所以我在古董号的走廊上看见你和刘正锋搏斗的时候,就只能远远看着。”
楚辞彻然了悟,震惊道:“原来那个时候,是你救了我?”
“准确来说,还有阿瑞斯先生。”西泽尔温和的道,“他一直在等你,因为他穿越时间去了未来,在179基地里留下线索,他希望有人可以因此去找他;而他也一直在找我,因为你告诉他,有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同伴也在时间里迷路了,所以,你也救了我。”
命运就好像一条衔尾的蛇。兜兜转咋之后,却又回到了原地。
“原来如此……”楚辞叹道,“可是他又怎么能确定,一定会有一个人去过‘漆黑之眼’之后又去过179基地的‘深渊’呢?这种概率实在太小了。”
“不是‘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西泽尔看着他,眼底泛起笑意,“而是那个人,只会是你。”
“因为,我去找你了。”
一直到中午吃饭,楚辞也没有明白西泽尔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再去问,西泽尔却只是神秘的笑笑,缄口不言了。
下午,靳昀初紧急通讯拉尔米勒奇,楚辞在舰桥和奈克希亚驻岗,大约十分钟后,拉尔米勒奇从通讯室回来,罕见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怎么了?”奈克希亚都被她搞得紧张起来,“靳总说什么了?”
拉尔米勒奇摆了摆手:“过几天才能知道结果,到时候再说吧。”
过了一会,奈克希亚被轮机长叫去了轮机室,拉尔米勒奇压低声音问楚辞:“你早上和穆赫兰在一起,航线的事情你知道,对吧?”
楚辞却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拉尔米勒奇唏嘘的道:“这次回去之后,恐怕不会平静咯。”
楚辞吃过晚饭才回舱室,他一进舱门看到西泽尔坐舷窗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哥?”他叫了一声。
西泽尔回过头:“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西泽尔道,“昨天睡太久了,今天哪有那么容易睡着。”
“那你坐在这,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西泽尔转过身打开了终端,“正要给我妈通讯。”
楚辞答应了一声,抱着换洗的衣服去了淋浴间。
通讯连接。
通讯屏幕里穆赫兰夫人还在笑着对旁边的说话:“……也不知道是谁,没有显示通讯id。”
当她看向通讯屏幕的时候了愣了半晌,才道:“儿子?”
西泽尔“嗯”了一声。
“西泽尔?”穆赫兰夫人的神情由惊到喜,眼中几乎瞬间就盈满了泪水,“你……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西泽尔想了想,道,“任务结束了,我就归队了。”
“你怎么,怎么这么瘦了?”
西泽尔耐心的道:“有一段时间物资匮乏,所以就瘦了一些,不过医生说没事,您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穆赫兰夫人泣不成声,她偏过头擦了擦眼泪,道,“你这是在什么地方?似乎是星舰上。”
“未来号,”西泽尔答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您,要去执行一个长期星际探索任务吗。”
穆赫兰夫人逐渐止住了泪水,狐疑道:“真的是去执行任务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西泽尔无奈道,“现在任务完成,就回来了。”
这时候,盥洗室的门开了,楚辞走出来时刚好从通讯屏幕边缘一闪而过,穆赫兰夫人讶然:“那是阿辞?你真的在未来号?”
“真的,”西泽尔挑眉,“您怎么知道林的名字?”
“当然是他告诉我的呀,”穆赫兰夫人打量了儿子半晌,叹气道,“真是活受罪,我虽然通讯都说你瘦了,但那只是想让你好好吃饭,可这次呢?你真是瘦得让我当妈的心疼,要不别在边防军待了,回中央星圈来吧?至少还能在妈妈身边。”
西泽尔哭笑不得:“妈,您说什么呢?我难道不工作了吗。”
“我觉得行,”穆赫兰夫人又叹了一声,“但你肯定不行,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阿辞,”她抬起头叫道,“阿辞?来伯母看看你瘦了没有。”
楚辞拿了根橡皮筋绑好头发,走到通讯屏幕跟前来:“我肯定没有。”
难得穆赫兰夫人终于实事求是了一次,点头道:“是没什么变化,要好好吃饭知道了吗?注意身体,别学你哥……”
楚辞点头:“好。”
通讯断连,西泽尔看着楚辞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忽然轻声叫道:“阿辞?”
楚辞回过头:“干嘛?”
“不干嘛,”西泽尔道,“我能这么叫你吗?”
楚辞满头问号:“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哦。”
楚辞“砰”一声关上洗衣机的门,若有所思道:“靳总今天下去通讯了阿特弥斯指挥官,看样子,我们可能真的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我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西泽尔道,“在得知银河禁区真相的前提之下,远航是否还有意义。”
“但是元帅的决定是正确的,未来号出航是报中央星圈批示,确实不宜冒险。”
楚辞点了点头,将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过了一会,他关掉了舱室的照明,对西泽尔道:“早点休息。”
“你不睡觉?”西泽尔问。
“我在看云照将军的日记。”
三年来,这本日记已经被他翻阅了无数遍,西泽尔回来之后,他从前的那些谜题都迎刃而解,再看缀在最后,那些出自阿瑞斯之手的,关于179基地的设想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惆怅。
那个时候,也许他的心情和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时会有几分相同吧?
这个在时间中旅行的人。
或者,他也当自己是个过客。
楚辞看了一会就关上了阅读器,可是他依旧睡不着,哪怕他收起了精神力场,还是睡不着。失眠就像一个难改的习惯,他也曾试图调整,或者依靠药物去治疗,可是没有用。
他悄悄听了一会西泽尔平稳的呼吸,知道他大概已经睡着了,才无声的爬起来,打开柜子去拿药。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吃两颗,后来就变成了四颗,现在变成了六七颗,他往药瓶盖子里倒了六颗,又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好像就是吃了六颗,但还是睡不着,往瓶子里一瞅,就剩两颗,他干脆都倒出来,然后拿着杯子去接水,免得自己又像昨天晚上一样差点噎死。
可就在他刚转过身走向净水器的时候,舱室的灯忽然毫无征兆的亮了起来。
楚辞蓦然回头,西泽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边沿,定定的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西泽尔问,语气平静。
“我想喝水。”楚辞朝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杯子。
“桌子上那是什么?”
楚辞下意识道:“没什么——”
“是什么药?”
“不是什么药,就是维生素。”
“说实话,”西泽尔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逆着光,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可是他的目光犹如冰凌一般落在楚辞身上,“不要对我说谎。”
楚辞沉默着,半晌,终于在他逼迫的目光中道:“镇定剂。”
“为什么要吃镇定剂?”
“睡不着。”
西泽尔大步跨到桌板跟前,拿起药瓶看了一眼,药瓶上并没有标签,显然已经被楚辞撕掉了,而旁边的盖子里盛着将近十颗药片,看上去像一堆小雪山。
“睡不着就吃镇定剂?”西泽尔都要被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这种药物是会成瘾的!”
“我又不会,”楚辞无所谓道,“而且根本也没多少作用。”
“你一次性吃这么多片?”西泽尔冷声道。
楚辞听出来他真的生气了,只好垂着头道:“没有,只有刚才看这一瓶快完了。”
“吃药多久了?”
楚辞抿着嘴唇不说话。
“说!”
“忘了。”
“你——”西泽尔轻微地吸了一口冷气,又吐出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道,“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我……”
“我睡不着,”楚辞声调平平的说着,“我真的睡不着。一开始我以为是昏迷的太久所以暂时不需要睡眠,后来发现根本不是。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洪水,然后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清醒。”
“所以,”西泽尔声音艰涩的道,“你从三年前就一直靠吃镇定剂入睡?”
“两年零十个月。”楚辞纠正他。
西泽尔:“……”
他放缓了声音:“为什么会睡不着?有去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陆医生帮我检查过,”楚辞摊手,“他说我好的很。”
半晌,西泽尔道:“就算我失踪,那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楚辞重复,“我知道不是,可是……”
可是他依旧会忍不住一遍遍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