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您现在不是……”西泽尔说着,这才发现阿瑞斯的身体似乎只是一道投影,并没有实体。在黑暗的时间边界中,加上他有心防范,并未靠的很近,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
阿瑞斯低声道:“我只是,一段数据化的记忆而已。”
“人的记忆,”西泽尔愕然,“怎么可能数据化?”
“神经元网络接驳技术,”阿瑞斯笑着道,“伴随着精神通感的问世一起诞生,但是前者一经研究出来就被研究者雪藏,因为她觉得这会造成人类为了追求生命的永存而不停地更换肉体,会产生无数的伦理、法律问题,所以就将其尘封在了实验室里。”
“汝嫣教授……”
“准确来说还有我的兄长拉斐尔·白兰,他倒是希望这项技术可以得到推广,但是他手中的资料数据并不齐全,所以只好就此作罢。”
西泽尔听见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一个只存在于历史中的名字,历史上那个年代熠熠生辉,可是光辉与灿烂背后,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需要将那坚硬的黄金铠甲一般的外壳砍多少下,才能将真相大白于世界?
他几乎不受控制的再次看向了环形走廊上的楚辞。
这是他想来的地方,是他想要探寻的真相。
可是到头来却竟然成了他们隔着时间的壁障相见,他站在彼岸看着,看着他离开。
西泽尔对阿瑞斯道:“他会出不去吗?”
阿瑞斯却反问:“他出去了吗?”
西泽尔点了点头。
阿瑞斯转身往黑暗深处走去,不多时,西泽尔看见环形走廊再次变换,出现了第四扇门,楚辞将那扇门推开,那里面是一间发射舱室。
阿瑞斯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他离开了。”
西泽尔回过头去,看着像是黑夜一般的时间虚空中逐渐显露出来的人影:“那我呢?”
阿瑞斯的面上却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你?”
“可是我没见过您,”西泽尔疑惑不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
“我不知道,”阿瑞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的记忆太混乱了,但我总觉得,既然你来到了这里,既然我在这里找到了你,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要离开这里吗?”他抬起头,问西泽尔。
“我想回到我自己的时间节点去。”
“我可以送你回去,”阿瑞斯对西泽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你是来探寻什么真相的?”
西泽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道:“您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过了,”阿瑞斯道,“这是可以看见的时间。”
“您在偷换概念,我说的不是‘走廊’,”西泽尔低头看向周围黑暗的虚空,“是‘这里’。”
“你根本就没有相信我吧?”阿瑞斯砸了砸嘴,笑道,“年轻人,冒险的过程中,如果什么都不愿意相信,是不能体会到冒险的乐趣的。”
就在西泽尔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下一秒却道:“我管这里叫做‘时间的走廊’,更准确而通俗的说,是在时空穿越机器里,或者也可以说,是在时间之外。”
“自然界有很多神奇的地方,”阿瑞斯说道,“比如时空畸变,除了精神通感之外,汝嫣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个东西,这也是她未出世的杰作之一。”
他说着,随意而散漫的耸了耸肩:“最后都便宜了我。”
“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意图掌控时间或者玩弄时间,最终酿成的苦果,只能自己承受。”
西泽尔沉声道:“什么苦果?”
“你看到的,”阿瑞斯的声音很平静,“坠毁的星舰、毁掉的星球、还有那些死掉的人……这一切。”
“包括您自己吗?”
“对。”
他沉默着,倏然笑了一下,笑意灿烂却转瞬即逝,轻声道:“我的死亡并不算什么,但不论是在我死之前,或者死后,我都想要告诉世人一些什么。”
西泽尔看着他,问道:“北斗学院的179基地为什么会看到古董号坠毁的场景?”
“你见到了?”阿瑞斯挑眉。
西泽尔摇头:“不是我看见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是我去了未来,”阿瑞斯笑眯眯道,“将这个场景写在了云照的日记里。”
“可是您怎么能预料到,去到‘深渊’的人就一定会认出那颗移民星球是霍姆勒?灾厄纪后雾海和联邦隔绝多年,去过霍姆勒又去进到179基地的人,这种概率非常非常小——”
“我只是随便写一下,”阿瑞斯摊手,开玩笑似的道,“哪里想得到,竟然真的有人这两个地方都去过。”
西泽尔:“……”
“而且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西泽尔摇头:“我并没有去过‘深渊’。”
阿瑞斯忽然道:“你的眼睛是绿色吗?光线太暗了,我采集不到你的面部信息。”
西泽尔愣了一下,道:“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的眼睛是绿色的吗?”
“是。”
阿瑞斯又一次道:“我还是觉得,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甚至深深地皱着眉,打量了西泽尔半晌。
西泽尔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试探着道:“您真的只是随便一写?否则您为什么要专门去一趟未来。”
“那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穿越时间,”阿瑞斯笑着道,只是他虽然在笑,眼底却并没有笑意,“我去未来,只是想看看我想要拯救、想要保护的人,最终结果如何。”
“怎样?”
“他们只能藏匿于地下,”阿瑞斯道,“一辈子,甚至时间更长,也许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十代如此。”
“为什么?”西泽尔几乎是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古董号会坠毁?我知道它是被粒子炮击落的,可是为什么联邦历史上甚至都没有任何关于古董号的记载,包括你的过世时间,一切都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瑞斯抬了抬眼睛,问:“这是你来到这里,想要探查的真相?”
“是。”西泽尔毫不避讳的承认。
阿瑞斯看着他一会,倏然笑道:“真可惜,如果你是一个‘时间旅行者’,那我们的谈话或许会很有意思。”
“我去未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了深蓝航线的记载。”他道,“可惜,你们看到的深蓝航线并不完整,并且有错误……如果你见过完整的、正确的深蓝航线就会知道,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并不是雾海,而是银河系。”
西泽尔诧异道:“您探索过银河禁区?”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阿瑞斯语气尖锐的道,“银河系是人类生命诞生之所在,却因为基因异变就要被称作‘禁区’,这个名字是为了掩饰什么,掩饰基因异变其实是人类自己所造成的灾祸?”
西泽尔愣了一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基因异变是——是什么?”
阿瑞斯道:“是基因实验导致的。”
西泽尔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可是,基因异变发生的原因不是至今都没有找到吗?无数科学家前仆后继的研究,这是目前无法攻破生物科学命题!”
“你知道为什么无法攻破吗?因为异变,本来就是依照人类的基因序列所产生的研究成果,”阿瑞斯语速飞快地道,“为什么人类要离开银河系,就是因为经历过第一次末日危机之后银河系才成为了所谓的‘禁区’!你知道第一次末日危机是什么吗,是比灾厄纪还要严重一百倍、一千倍的全人类范围的异变,你以为,那次末日危机是什么造成的?
“宇宙未知病毒吗?还是外星人是?都不是,是人类发明基因药剂之后,发现改变基因就可以拥有力量、财富等等的一切,所以滥用基因改造实验的后果!”
西泽尔依旧在震惊之中,阿瑞斯做了一个长叹的动作,但是他的嘴唇里并没有气息,透着无边的寒冷:“银河禁区之所以叫做‘禁区’,就是因为这段历史被掩埋在那片废土之上……我们的联邦,还有丛林之心,并不想让公民们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以及,基因实验从未停止。”
“可是,”西泽尔眉头紧锁,“虽然叫‘禁区’,联邦并未禁止继续对银河系的探索,这些年有不少星舰都在沿着深蓝航线继续深入探索——”
他说到这里,在阿瑞斯讥诮的目光中,声音骤然停顿。
因为阿瑞斯刚才说过……深蓝航线并不完整,而且,存在错误。
“你们的星舰探索的根本就不是银河系,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星域,几十年上百年的探索工作不过都是做出来的样子而已,毫无意义!”
这片黑暗里,两人沉默了许久,西泽尔才出声道:“所以他们伪造您的死亡,击落古董号,就是为了掩埋这些……历史的真相?”
“当然不止,”阿瑞斯的语气忽然激烈,“你以为,是谁批示了古董号的探索任务,如果不经过他们的允许,我的星舰怎么可能启航?”
“那是——”
“是银河系的废土之上,遗留下来的基因数据,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可惜我太愚蠢,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所以他们用粒子炮击落古董号,想要谋杀你,和星舰上所有人?”
“我以为我能拯救他们。”阿瑞斯平静的道。
第338章 星光阑珊处
“我以为我能拯救他们。”
在阿瑞斯重叠、混乱、多次愚弄时间而又被时间欺骗的记忆中,他以为,这是他一生里说过最狂妄自大、也是最无可奈何的话语。
古董号星舰群出航的时候,有两架联邦军方的一级星舰跟随,当时的他虽然戒备,却并未怀疑什么。而等到才能够银河禁区返航时,这些心怀不轨的豺狼就露出了真面目。阿瑞斯拒绝交出探索收集的样本和数据成果时,一向和气的随行军官告诉他,星舰上装载了粒子炮。
在那个年代,粒子炮所造成破坏几乎无可比拟,古董号是一架全新的星舰,并不像探索者号那样,在经年累月的打磨中不断完善,装载有大当量的能量武备,也就是说,它面对粒子炮,别说还手之力,甚至都无法逃脱。
“我不知道他携带了粒子炮,”阿瑞斯说道,“但是他同样不知道,我临走的时候,带走了汝嫣最后的研究成果。”
西泽尔眸光一凛:“时间穿梭机器?”
阿瑞斯缓慢的点了点头:“还有那次探索最大的发现。他们太心急了,如果他们再耐心一点,哪怕只是等待两三天,我就会将这个发现上报给联邦。”
“什么?”
“虫洞。”阿瑞斯道,“在距离银河系不远的星域,有一个天然形成的虫洞,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虫洞的另一端通往什么地方,但我后来知道了,它通往梅西耶星云的边缘区。”
西泽尔沉思了一瞬,霍然抬起头道:“所以古董号才会出现在霍姆勒!”
阿瑞斯眼中有些诧异:“你的思维很清楚,大部分在时间裂缝待得太久的人,记忆和精神都会被影响。我的很多船员就是这样。”
他回答了西泽尔刚才的问题:“我在粒子炮发射的那一瞬间穿越到一个小时之前,去改变了旗舰的航线,并将虽有人集中在了旗舰的舰舱,所以粒子炮并未命中古董号,它穿越虫洞,到达了雾海。”
“可是,您为什么不直接穿越回舰队起航那天,揭破他们的阴谋?”
“穿越时间也是有规则的,”阿瑞斯笑着道,“你不能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只能干扰过去,改变未来。如果强行改变过去,可能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是我刚才,难道不算改变了过去?”
“刚才的你,和他在同一个时间节点中,”阿瑞斯摇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叫改变过去,这是在钻空子。但是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不建议你和那个时间节点的他碰面,这同样很危险。”
西泽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穿越梅西耶星云之后,我就找了一颗适合的星球降落,暂时将旗舰上还活着的人藏了起来。穿越未知虫洞给星舰造成的损害不小,但是所幸,虽然很多人因为时间改变而记忆出现了偏差,但是性命伤亡很少,这时候我以为,我拯救了他们。”
“你们降落的那颗星球,”西泽尔恍然道,“就是霍姆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