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人开着平板叉车缓慢挪动过来,一边签署交接单一边道:“昨天晚上几个游族人袭击了六区边区的一座向导站,然后被哨所的士兵枪杀了,尸体挂在边区线的铁蒺藜上……”
“索兰度的人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接引人将交接单递给执行者,压低声音道:“听说索兰度在长老会杀了奥克利,七区现在没有首领了,是真的吗?”
执行者随便在交接单上划了两下,将单子拍在接引人的胸口,冷漠道:“不该打听的事不要瞎问,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墨水笔“吧嗒”一声掉在地上被风卷走,接引人追出去两三米才将笔捡了回来,一回头,看见那个执行者已经回到了车上,不耐烦的敲打着车窗道:“赶紧把人弄走,我们还赶着回三区。”
接引人暗暗“呸”了一声,声音极小的诅咒道:“游族人怎么没把你杀了!”
他开着叉车将黑漆漆的囚笼平移到板车上,通过大门时守卫要打开囚笼检查,接引人摆了摆手:“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没问题。”
守卫便放行,打着呵欠回到了门房里。
风吹在铁皮的囚笼上发出一声一声悠悠的金属长吟,笼子里查克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爬到瞭望窗跟前向外看,板车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尽头燃着一点惨淡灯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灭。
到了那一点灯光所在,板车停了下来,查克这才发现这是第二道门,而接引人依旧若无其事的对守卫道:“没问题,我刚才已经看过了。”
守卫将巨大的黑铁门打开,板车继续往里。
这条被围墙包裹的通道很长,足有三道门,而第三道门两边还有两座高高的哨塔,探照灯来回巡视,好像两只巨大的眼睛。
进了最后一道门,接引人从车上跳下来,对来接人的警卫打招呼:“这就是今天送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接引人附在警卫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手从他的口袋旁边划过,警卫露出了然的笑容,低头看了一眼鼓起来的口袋,道:“放心,不会出问题。”
说着便将囚笼搬到了小推车上,推进了第三道门。
第三道门后很空旷,空得似乎什么都没有,警卫哼哧哼哧的拽着推车走了一段,对着那边大喊道:“老魏,开个灯!”
一盏巨大的灯应声亮起,照亮了无边阴沉的黑夜,也照亮了道路尽头,如同巨怪盘踞的古堡。
“怎么这个时间点才送人过来……”老魏跑过来帮着警卫将推车拉上台阶。
警卫喘着气,道:“说是长老会如今不安全,囚犯不能过夜,这人是今天上午才送过去的,中午就拉过来了。”
“不安全?”老魏疑惑。
警卫往四周瞥了几眼,小声道:“说是,七区的首领奥克利死在了长老会,怕他的部下偷袭报复。”
“奥克利死了?!”老魏说着,将囚笼推进了门厅。
推车的轮子碾压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是瞭望窗太窄了,查克只能看清楚一束一束燃起的火把,这里似乎非常空旷,那声音甚至有微微的回声。
警卫“嘘”了一声:“我也是今天中午在调度室听纳格医生说的,不知道真假。”
旁边似乎有别人过来,警卫立即闭上了嘴,刚过来的人:“送到二层典狱长那里去领编号,安排个囚室先扔进去,剩下的明天再说。”
老魏打开囚笼,对着查克“吁”了一声:“出来。”
查克缓慢的爬了出来,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系着非常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老魏解开了镣铐,敷衍的道“这是监狱,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以后就是这里的囚犯,忘掉你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只有编号。”
从二层典狱长办公室出来,查克的胸口贴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8393,这是他的编号,也意味着他是丹尼尔斯学院的第八千三百九十三个囚犯。
警卫打发走了同伴老魏,一个人带着查克去了分配的囚室,走到一条昏暗的走廊时,警卫停下脚步,进去某个房间拎出来一个很小的包裹,道:“有人给你送过东西,但是记得藏好,不要作死。”
“好的,”查克双手接过来,“谢谢警官。”
警卫将他推进了囚室里,“当啷”一声,囚室的门上锁,警卫的背影逐渐消失,囚室门外,寂静的通道里只剩下火焰燃烧投下的大片虚影。
“怎么这时候还有新人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而轻柔的声音,查克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过头,借着走廊上微暗的火光,看到逼仄的囚室内有两张平板床,其中一张上面躺着一个老头儿。
查克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在了另外一张床上,老头儿饶有兴致的道:“还带东西进来,看来很有钱。”
查克依旧没有说话。
老头坐起身来,似乎很自来熟的道:“你都带了什么?如果有烟的话分我一些,我可以给你讲讲这座监狱里的故事,好让你明天早上放风的时候,不被他们揍。”
他说着,伸手要去摸包裹,查克轻轻将包裹拎起来,道:“退回去。”
老头儿似乎不以为意:“年轻人,不要这么戒备,我在这座监狱里待了快三十年,早就成了一把朽骨头……”
他再次抬手要去触碰包裹时,查克也抬手,穿过他的手臂,不轻不重的卡在了老头的喉咙上。
在出发之前,索兰度告诫过他,合适的时候表现出锋芒和爪牙,会让人重新审视你的价值。如果不知道怎么做,就学学林。
老头慢吞吞的撤回了手,脚步后退,查克也就收走了手指。
老头冷冷的“哼”了一声,躺回了床板上。
查克用包裹当做枕头,也躺了下去,但是他并未闭上眼睛,这是在丹尼尔斯学院的第一夜,他不敢睡觉。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却开始迷糊,意识摇曳之际,他的后脑勺触到一个有棱有角的坚硬的东西,他遽然清醒了,却并未睁开眼睛,因为他感觉到,黑暗之中,有人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那道视线像一条从污水沟里爬出来蛇,阴冷、滑腻、令人毛骨悚然,它距离他如此之近,仿佛就在他的头顶!
查克霍然睁开眼睛,正对上老头灰白丑陋的面孔,那长脸如同发霉的石膏,在火光映照之中显得极度阴森恐怖,查克一惊,却依旧反应极快的偏头,抬手扣住老头的后脑勺大力往下一按!
老头惨叫一声,发黄的床单上逐渐氤开一团猩红的血迹。
查克抓着老头干瘪的头颅将他提了起来,道:“你想做什么?”
老头糊了满脸的鲜血,声音发狠:“放我下来,不然我就叫狱警过来,说你违规!”
查克想了想,摘下老头的号牌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将他扔到对面的床板上,警告道:“不要乱打什么歪主意。”
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楚辞逼问奥克利的手下时候的凶残场景,依瓢画葫芦的学,语气尽可能冷酷:“不然我就杀了你,你也说过你的骨头已经腐朽了,那么不小心从高处掉下去摔死,狱警应该也不会追究吧?”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慢慢将号牌从嘴里取出来,道:“年轻人,我说过了,不要这么戒备,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这座监狱是狱警、惩教官、和典狱长说了算?都不是,是每一层的老大说了算……要是你不懂规矩得罪了他们,连死都会变成一种奢望。”
第319章 越狱(中下)
查克没有理会他,径自躺回了床板上,他的目光顺着眼角下撇,老头儿刚才被他按着磕头时染在床单上的血迹已经晕开了一大片,中间颜色深沉,周围逐渐变浅,就好像一个奇怪的眼睛。
他想起刚才睁开眼时蓦然对上老头那张丑陋面孔的场景,不由得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查克连忙闭上了眼睛,在心中祈祷最好明天早上天一亮他就找到林的哥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一次他再没有睡着,老头儿经过刚才的震慑也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后半夜平安度过。天光透过狭小的瞭望窗透进来,稀薄得像是一股游烟,查克缓慢的从床板上爬起来,那一抹阳光正好落在他脸颊上。
他抬手挡了挡,就在这时,监狱里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利箭一般刺破黎明的寂静,对床的老头慢腾腾的也爬了起来,他的鼻子和嘴唇高高的肿起,看了查克一眼,这次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狱警用警棍挨个敲打囚室的门。
砰砰砰!
抱怨的呻吟和模糊不清的呓语充满了整个空间,这座监狱正在苏醒。
清早的第一件事是排队去上厕所和洗漱,洗漱的程序非常简单,每个囚犯只有一捧水,其中还沉淀着泥沙。从臭气熏天的厕所里出来的时候查克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但他回过头,队伍里的人却又似乎若无其事,打呵欠的打呵欠,咂嘴的咂嘴。
直到一个棕黑皮肤的人吹了声口哨,对排在查克身后的老头道:“老吉姆,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
老头回过头,死气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棕黑皮肤的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的冷哼了一声。
洗漱完后囚犯们被带到监狱的走廊上点名,每一层点各自的。查克这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第二层。这监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盒子,昨天夜里警卫带着他进来的是第一层,但是第一层并没有囚室,准确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架空的十字铁网通行道,分别通往四条楼梯。
而顺着通行道下望则是地下一层,那是典狱长、惩教官、医生和狱警们的地盘,餐厅也在那里。
点名过后囚犯们就像是刚出笼的鸡鸭一般被赶到餐厅去领早饭,丹尼尔斯学院只提供两餐,而且分量极少,囚犯们常年吃不饱,也就没有力气斗殴和逃跑。当然这只是普遍情况,其中必然会有例外,蓝心都可以提前贿赂警卫带东西进来给查克,其他的囚犯,只要有钱,在这座监狱里也可以过上逞心如意的生活。
早饭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劣质压缩能量块,但为了防止突发情况,查克在进来之前蓝心给他注射了营养针剂,这玩意在霍姆勒可谓是有价无市,一针可以保证成年人保持比较充沛的精神和体力三到五天,但后遗症是药效过了之后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晕厥和精神幻觉。
也就是说,查克必须在三到五天之内找到西泽尔,并将他带出去。
查克将能量块递到嘴边一晃,使了个障眼法,却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将锡纸重新过裹好,不着痕迹的放进了口袋里。
按照索兰度的说法,囚犯们每天早晨起来,早饭之后会有一个小时去外面放风的时间,这个时候,丹尼尔斯学院所有的囚犯都会集中在前厅的院子里也是一天之中唯一一次,查克可以见到别的楼层囚犯的时间。
从这一点上来说丹尼尔斯学院很是传统,因为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时间作息表丝毫不变,可是就在查克跟着队伍从餐厅刚从餐厅出来,昨天晚上接收他进来的那个狱警却就在餐厅门口等着。
“8393,”警卫高声叫道,“8393是哪个!”
查克默默的从队伍里走了出去:“是我。”
警卫打量了他几眼,道:“跟我走。”
查克只得跟着离开,他并不知道警卫要带自己去做什么,只是可惜浪费了今天放风的机会——他的时间并不多。
“你昨天晚上来的太晚,”警卫语气还算友好的解释道,“所以只是领了号牌,现在带你去见典狱长和纳格医生,顺便登记你的信息。”
昨天晚上领号牌的时候二层典狱长办公室只有值班的秘书在,那人一声不吭的从小窗里递出来一张号牌就算结束。而此时,二层典狱长是个头发稀少的大胖子,正坐在办公桌后喝茶,光线昏暗的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他啜茶水的响声。
“我说,”二层典狱长慢条斯理的道,“是谁规定,二层的每一个都要来见我?需要我记住他们的模样,然后防止他们逃跑吗?”
警卫大气不敢出,秘书却一板一眼的道:“这是院长的规定。”
二层典狱长将茶杯“铿”一声落在桌子上:“那怎么不带他去见院长?”
“院长事务繁忙,并没有时间见囚犯。”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很闲咯?”
秘书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警卫露出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道:“那既然已经见过了,我就先带他去登记了。”
二层典狱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查克一眼。
走出二层典狱长的办公室,警卫用袖子蹭了蹭额头,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查克道:“走吧,档案室就在零层。”
查克点了点头,警卫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的东西可藏好,让典狱长看见不要紧,千万不要让秘书看见。”
查克想了一下,假装疑惑的问:“为什么,难道典狱长不是每一层权力最大的人吗?”
警卫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查克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将刚才早饭留下的能量块塞在警卫手里,又默然的退了回去,警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能量块,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嘴唇几乎不动的小声道:“秘书是院长的人,二层的囚犯老大叫科隆,待会登记完我带你去操场的时候会指给你看,千万不要得罪他。”
“谢谢警官。”查克道。
档案室的登记倒是程序简单,警卫站在窗户往外眺望,没有注意到这边,查克将签字笔的笔尖在桌子边缘用了戳了一下,然后抬头对工作人员道:“这支笔不出水,写不了。”
木讷的工作人员似乎反应了一秒钟才听懂他在说什么,接过笔在纸上划拉了两下,自言自语:“一定是天太冷冻住了……”
他转身去找一支能写的笔,查克迅速将档案本往前翻阅了几页,找到一个星期前的档案记录,却并未看见他记在脑海中,属于西泽尔的字迹。
也就是说,他不在二层。
查克微微抬起头,观察了周围的档案柜,柜子里倒是放着其他四个楼层的档案,但是他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