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受伤了,”埃德温将他刚才这句话精简,“所以你不再生气?”
“不是这么简单的因果关系。”西泽尔笑道,“生气是因为我以为他摘掉监视器和通讯器是因为不信任我,但其实也许并非如此。不生气,是因为我看见他受伤我也会难受,难受的情绪大于生气的情绪的时候,就不生气了。”
埃德温道:“我很少听见你说这么长一段话。”
西泽尔低下头,看着楼梯上一小块渗进裂缝的血渍,道:“他不是总嫌我话多。”
埃德温立刻附和:“林也嫌我话多。”
一人一人工智能像是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惺惺相惜。
“但我想反驳你刚才的第二句话,”埃德温道,“你以为他摘掉监视器和通讯器是对你的不信任,只是你主观的猜测。”
西泽尔点头:“是。”
“他摘掉监视器真正的原因是……”埃德温将楚辞在通风管道里说的话一字未动的复述了一遍。
午后淡薄的日常像是一阵薄雾,穿透破裂的窗户,笼罩在楼梯上,西泽尔米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一个美好的梦境,有那么一瞬间里,他觉得,也许楚辞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情愫。
可是一阵风尾随而至,将这雾吹散了,于是狭窄的前厅重回清明,他又清醒了。
我舍不得。他听见自己的心说,我一定会舍不得。
明知道是飘渺不可得,也许根本就没有以后,也没有结局,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舍不得。
他恍惚的叹了一声。
“林想起了在漆黑之眼,杀死刘正锋的时候。”埃德温道,“那里因为磁场干扰,所有电子智能设备乃至能量武器都无法使用,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刘正锋是怎么死的。”
“但他说,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西泽尔靠在棱角分明的台阶上,用手支着额头:“他会责备你告诉我这些吗?”
“也许会,”埃德温说,“但他不是我的主人,我是自由的。”
半晌,西泽尔轻声道:“埃德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谁也不知道,永远不知道。
……
楚辞是被一阵激烈的枪声吵醒的。
他睁眼,一把抽出压在枕头下的电磁脉冲枪翻身下床,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间,刚要下楼时,却见西泽尔坐在楼梯台阶上,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楚辞用枪口指了指外面。
“感应科技的办事处。”西泽尔道,“应该是黛瑞亚的人和黄庭的人在交火。”
“哦……”楚辞缓缓地走下来,坐在了西泽尔旁边,“莱茵先生有消息吗?”
西泽尔摇了摇头。
被吵醒之后楚辞就睡不着了,他返回床上躺了一会,叫埃德温帮他买了一套新的衣服,磨磨蹭蹭的洗完澡换好衣服之后,天已经黑了。
外面的枪声渐歇,但因为这次交火,街道上空空荡荡了无人迹,楚辞和西泽尔出去吃饭,一直走过了三四条街口,才终于看到一家营业的酒吧,而直到广场附近,才终于重新嘈杂起来。
他们走进一家食品店,楚辞放开的精神力场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讨论感应科技高级副总裁黄庭被刺杀,以及刚才发生在风铃大道的那场武装冲突。
“消息果然穿得很快。”楚辞道。
“黛瑞亚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西泽尔微微皱眉,“可不论是莱茵先生还是埃达女士,都毫无音讯。”
“埃达女士不在八十七层还说得过去,”楚辞嘟囔道,“毕竟关于她的一切我们目前都只是推测,可是莱茵先生却是和我们提前约定好的……他这个人很少失约。”
“看来他也遇到了未知的阻碍。”
一直到次日天亮,黛瑞亚通讯过来说,他们依旧未能接收到任何与卡莱·埃达相关的讯息,也没有搜索到艾略特·莱茵的情报。
事态几乎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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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达女士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安图瓦夫人所掌握的核心技术来引诱黄庭亲自前来八十七层,但她会提前转移安图瓦夫人和撒普洛斯,并以此为陷阱,诱惑黄庭跳进去。
“假设因为某种理由,黄庭识破了她的计划,但因为觊觎安图瓦夫人手里的秘密技术,他将计就计,依旧来了八十七层,他的人按照命令袭击了风铃大道的办事处和小旅馆,也就是我们刚来占星城时看到的。
“但此时,埃达女士似乎遭遇了追杀,并利用情报贩子放出来竖条自己的相关信息,目地可能有:第一,她知道莱茵先生和你即将在近期来到占星城,利用此来当你们传递信息;第二,为了扰乱黄庭,或者追杀者的视线。
一开始我们认为追杀者是黄庭的人,但目前看来也许并不是。如果是黄庭的人,他就不会在一百三十六层大肆追捕情报贩子,追捕情报贩子这个动作表明,他其实并未掌握埃达女士的行踪。”
“也许是因为,”楚辞打断了西泽尔的话,“他追着追着就追丢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这中间还有一个突发状况。”西泽尔将空中漂浮的光屏中,其中一张威廉姆斯的照片单独推出来,道,“威廉姆斯先生的藏身之处同样暴露了,并且还被黄庭的人追踪。”
“是。”楚辞点头,“而且黛瑞亚也澄清过,整件计划里根本不会涉及威廉姆斯。”
“那么是谁泄漏了威廉姆斯藏身地?”
“而且理论上来说,威廉姆斯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楚辞摸着下巴,“就算我去找他收集情报,黄庭应该追杀的人是我,而不应该是威廉姆斯,这就很奇怪。”
“大前天的夜里,黄庭的人和埃达女士的人在风铃大道发生了武装交火,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埃达女士到底去了哪里。”西泽尔挥手,将刚才分析整件事情时所调取出来的线索信息全都撤销,“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不仅不知道埃达女士和撒普洛斯去了哪,甚至莱茵先生他们也跟着失踪了,真离谱。”
“现在黄庭已经死了,”西泽尔沉思道,“而且中午黛瑞亚传递过来的消息说,黄庭的人已经撤离了玫瑰台,她也分离出一部分人回了一百三十六层。黄庭一死,埃达又下落不明,感应科技内部恐怕要混乱一段时间。”
“黄庭已死,两方互相撕咬争夺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可是埃达女士却依旧不知所踪。”他声音缓缓,“这件事早就脱离了轨道,有第三方插手进来。”
“而且这个神秘的第三方,实力恐怕不会弱于埃达女士和黄庭之中的任何一方。”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楚辞翻了个白眼:“要我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没简单过。”
“真是的,”他嘀嘀咕咕的道,“我不是要去霍姆勒吗,为什么现在还滞留在占星城?”
西泽尔失笑:“你现在可以脱身去霍姆勒吗?”
“我不可以,”楚辞耸肩,“至少得找到莱茵先生吧?”
中午,楚辞去了附近的漆料店买材料,想把老婆婆家里损坏的家具都给修一修,走下轨道桥传送带的时候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乞丐在轨道桥出口处徘徊不定,楚辞继续往前走,那小乞丐一见到他似乎吓了一跳,掉头就跑。
“我有这么吓人?”
楚辞拎着材料回去,叮叮当当的在地下室敲打了两小时,都修的差不多了,又发现缺了一副铆钉,他又要出门去买,西泽尔从楼上下来,道:“一起去吧,顺便去一趟咖啡店,我问问老板今天的动向。”
他说着去了盥洗室,楚辞缩回地下室,做贼似的问埃德温:“你说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啊?”
埃德温肯定的道:“没有。”
“按理说他肯定会生气吧?”楚辞皱着眉分析,“但现在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他还在嘀咕,西泽尔就叫道:“楚辞,快点出来。”
楚辞从地下室钻出来,不着痕迹的将西泽尔打量了一番,觉得单丛神情举止,确实看不出他哪里有生气的样子。
“伤好了没有?”西泽尔问。
“好了。”楚辞抬高帽檐,露出一张美丽的脸,雪白干净,毫无瑕疵,“不仅伤好了,脸头发都自己长回来了,你说气不气。”
他戴好帽子,捞了捞披在脊背上黑色流水般的长发,无奈的叹了一声。
“你还没有习惯吗?”西泽尔笑着问。
“倒也不是不习惯,”楚辞皱着眉道,“就是觉得很麻——”
砰!
他忽然转过身,对着破碎的窗户开了一枪。
和西泽尔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奔出门,却见窗下并无旁人,而只是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乞丐。
楚辞眯起眼睛:“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小乞丐被他的冷然杀意所摄,牙齿磕吧的道:“我,我觉得冷,想在这里,躲风……”
西泽尔按下他手里的枪,道:“走吧。”
往咖啡馆走了一段距离,楚辞蓦地转身往回走,西泽尔疑惑道:“怎么了?”
“我中午出来的时候见过他。”楚辞道,“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的脚力不如他,因此楚辞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踪迹。他沿着轨道桥的运送带爬上去,然后风铃大道尽头的大市场走去。
一路跟过去,进入市场后,小乞丐挤入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宗教游行人士,等楚辞跟过去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市场中人流拥挤且杂乱,要想找出一个身形瘦小的孩子谈何容易。楚辞穿过那队宗教游行人士的队伍,目光在周围走了一圈,正准备要放弃的时候,余光却忽然补充到一道荏弱的小身影,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那小乞丐再次不见,他却冷不防装在一个身形肥胖、戴着头巾的大婶身上。
楚辞连声道歉,可抬头时,却正对上那大婶拉下头巾所露出的眼睛。
一双宁静而睿智,时而冷光流转的银色眼眸。
楚辞瞪大眼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道:“抱歉撞到了您。”
大婶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楚辞直起身,退回的到西泽身旁,和他一起离开了大市场。
从五金店里出来,楚辞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几个数字,楚辞递给西泽尔:“你觉得这是什么?”
西泽尔瞥了一眼,道:“也许是坐标。”
楚辞在终端上输入这几组数字,并按照八十七层的地图查找,竟然真的定位到了一个精准的地点。
“这是哪里?”西泽尔偏过头来问。
“你猜我刚才在大市场遇见了谁?”
西泽尔看了他一眼:“莱茵先生?”
楚辞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西泽尔莞尔:“猜的。”
楚辞撇了撇嘴,低声道:“莱茵先生为什么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来和我们见面。他们被监视了?”
西泽尔神色微沉的点了点头:“凌晨过去看看。”
凌晨三时。
楚辞和西泽尔抵达纸条上的坐标点,是一处地下通道的拐角,空间颇为宽敞,但却成了流浪汉的汇集地,有人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楚辞沿着地下通道一直走,最后停在了地下水处理管道的闸口,在那里看见一张满脸脏污,但却眼神晶亮的幼小面孔。
小乞丐。
小乞丐一骨碌爬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就往通道深处跑去,楚辞和西泽尔连忙跟了过去,一直到通道的管口越来越窄,而地面也越来越湿滑,腐臭冲天,呛的人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