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照明暗淡下去,一段时间之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某一时刻,昏暗里传来楚辞轻轻的询问声:“你为什么不睡觉。”
neo道:“睡不着。”
……
抵达碎叶星竟然已经是两天之后,因为中途偏离了航线,重新校准,回航,再起航,来回折腾得乘客怨声载道,但是船长的态度却相当蛮横,爱坐就坐不坐就滚,有本事自己飘到碎叶星去。
而听到全船通讯广播的某位乘客脾气上来直接冲进驾驶舱和船长干了起来,沈昼被雾海人民剽悍随性的行事风格惊到,半响回过神来,教育楚辞道:“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冲动知道吗,冲动是……”
楚辞冲neo使了个颜色,两人一起捂上了耳朵。
星舰进碎叶港口已经是黄昏时分,沈昼决定先带他们在碎叶星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去67度星。
雾海的旅店大都是黑旅店,要上辈子拯救过宇宙的运气才能遇上一家正常的,楚辞他们显然没有这种运气,于是就只能和漫天要价的老板干瞪眼。
老板:“爱住不住!”
沈昼还要和他再理论一二,neo已经果断的付钱进了升降梯。沈昼念叨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连忙跟了上去,而楚辞悄悄问neo:“你这么有钱的吗?”
neo道:“不是我的钱。”
楚辞道:“那是谁的?”
neo道:“科维斯上次给的定金。”
楚辞道:“原来如此!”
由此可见,诈骗,啊不,卖军火是真的赚钱。
他本来想上床直接躺着,毕竟已经舟车劳顿了这么久,但是刚一躺下他忽然想起,基里·弗兰说过,他要宴请东区和三岔街的大人物,就在今天晚上!
于是他套上衣服跑去了neo的房间。
neo疑惑道:“你也要去凑热闹?”
“害,”楚辞眯起眼睛道,“要是基里·弗兰不愿意要军火,那今晚出席宴会的人,可不都是备选吗?”
neo想了想:“有道理。”
于是直接连到了基里·弗兰的终端,二星的宴会,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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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酒庄的宴会,从它的东道主决定举办它的那一刻起,消息就不胫而走,甚至于连行政总督的桌上都摆上了一份邀请函,周沛言当然不会去,但是他站在桌前盯着那份邀请函良久,叹了一声,心想,今夜过后,二星的黑帮势力,终将要被重新洗牌。
宴会来的人不少,有人姿态做的很足,有人小心翼翼的观望,直到基里·弗兰走到了宴会厅的中央,那种上弦紧绷却又疑云重重的气氛就达到了顶峰。
然后再被基里·弗兰的笑声打破。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个二星势力最大的黑帮头目,他笑得志在必得而又暗里藏针的道:“诸位,我很高兴见到你们,毕竟有些事情,如果我们一起见证,将会更加真实、永恒。”
“在开始之前,我想送给各位一道前菜。”
基里·弗兰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宴会厅某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高个子、瘦长脸颊的男人,那男人见基里·弗兰看过来,连忙露出邀功般献媚又得意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只在他脸上维持了一秒,基里·弗兰就忽然抽出了枪,“碰”一声血花飞溅,迸了旁边人人一脸。
瘦长脸颊男人从椅子上滑下去,那颗血洞就像是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死不瞑目。
宴会厅里一阵死寂。
半响,基里·弗兰淡然开口:“他叫诺克,我应该感谢他。”
“是他背叛了死去的科维斯,将情报送到了我的手里,我才能拥有三岔街区,我本该嘉奖他。”
“但我却杀了他。”
“并非因为他是科维斯的人,而是因为,他企图像我索要一块辖区,自己做头目,而完全脱离我的管控。”
“他错在过于贪婪,”基里·弗兰道,“而我,最讨厌贪婪的人。”
他说着,将手里的枪扔在了桌子上,叹息道:“希望诸位不要犯和他一样的错。”
宴会厅里鸦雀无声,基里·弗兰哂笑,很满意刚才那一枪所达到的震慑效果。
“当然,我也不是贪婪的人,”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我不会改变你们之前的辖治,逼迫你们缴纳更多的管理税,一切按照原来的惯例执行,你们只需要改变一个想法,科维斯已经死了,现在的三岔街区,由我,基里·弗兰保障!”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思考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人犹豫着,鼓了第一下掌,然后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基里·弗兰露出了笑容。
掌声逐渐息了,基里·弗兰笑道:“那么诸位,宴会开始!”
可就在他要离开宴会大厅的中心时,他的终端却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投射出来一束幽蓝的光。
那光很快投射成一面巨大的对话框,横亘在宴会厅的正上方,好像一面舞台幕布。
宴会众人窃窃私语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看向了基里·弗兰,可是基里·弗兰也是一脸警惕和疑惑,直到……那面巨型光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诸位,我同样受邀前来宴会,虽不便出席,但谨此问候。】
【另,如需购置枪械武备,我或可帮助一二。】
几秒钟后,那面光幕就像是飞散的星火般消融,而宴会厅仿佛油锅遇水,投石入湖,激荡开一圈一圈言语的涟漪。
而基里·弗兰低声呢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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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样基里·弗兰就会来找你买军火?”
“这样会增强我的可信度,”楚辞盘算着,“而且就算是他不来,今晚宴会上那么多人,你刚刚都采集了他们的信息吧?我们一个一个挨着问过去,总有人会需要的吧。”
neo想了想:“有道理。”
楚辞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着基里·弗兰的消息就好。”
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等到基里·弗兰的消息。楚辞失望的跟着沈昼和neo去了67度星。
67度星真的很对得起它连名字没有的破烂风格,弹丸之地,比锡林还要小,小得只有三个街区,却还抵不上二星的龙骨街区大。
neo家在一个小河滩上,附近都是水网养殖为生的渔民,弥漫潮湿的水汽,像走进了一场大雾弥漫的阴雨天。
沿着鹅卵石一直走到河谷深处才看到她的小房子,背靠着一棵参天的大树,楚辞叫不上名字,但那树已经枯死了,徒留笔直的树干和扭曲发黑的枝桠,像是一只巨爪,无力抓挠着清冷的天空。
neo按开了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子好像发霉腐败潮湿气息,她却毫不在意的走进去,一道红光从她身体上划过,然后整个房子就像是活了一样,某种巨大的机器开始低鸣着运转,让楚辞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满都是终端和晶体管的机房。
她关上门,终端上浮起几个大小不一的光幕对话框,她一边操作一边问楚辞:“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颂布?”
“嗯,”楚辞点头,“他本人估计不太好找,但是左耶调查到,他曾经在长河星犯下一起谋杀案,那件案子有些不对,不仅报案人离奇死亡,连所有档案信息也都被清理了,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入手……”
“长河星?”neo反问道,“案发地在左兰特街吗。”
“不知道,但是——”
neo将一个页面推到他面前:“当年的卷宗。”
楚辞:“……啊,这就找到了?”
neo目光无神采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半响,沈昼憋出来一句:“可是左耶说数据库都被毁掉了。”
“星网之所以叫星网,就是因为它是星际无限网络,”neo道,“除非联邦第二科研院和通信部打算重建联邦范围内共计一亿三千万个网络交□□,否则只要是星网上存在过的东西,就会留下痕迹。”
楚辞朝着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回头时,沈昼已经将卷宗各页都划开。
最上面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现场记录。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穿着白裙子,腹部被绞开一个巨大的血洞,而她双目圆睁,满脸恐惧的从照片了望出来,望进楚辞眼睛里。
她已经死了,死相凄惨,连秀美的眉毛上都沾着猩红血迹。
她已经死了,死在十几年前的一桩谋杀案里。
可是这张脸,无比熟悉的印在楚辞的记忆里,他眼前的时光仿佛开始倒带,倒回主卫三上,安迪生儿童救济院里那个中年女老师扭曲阴沉的笑容;倒回港口廊桥上颂布剖开了他的腹腔,血染红了整个世界;倒回站务员发生异变的时候,莫森调查员一张一合的口型——
倒回空间站上西泽尔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倒回中央广场的播报员说那颗星球表面炸开了粒子炮所以无人生还;倒回星舰离开锡林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片炫目的白光。
倒回,那个辐射雨倾盆、绿雾弥漫的夜晚,西泽尔背着他一路沉默,没有敲开斯诺朗医生诊所的大门。
在这里定格。
在楚辞眼前,死在多年的谋杀案里,躺于血泊中的女人脸上定格。
那张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斯诺朗医生。
第62章 偏南67度
一瞬间,楚辞心中产生了某种宿命置换版的荒谬感,仿佛事情真相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但又就是那样。倒带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腾,可是眼前的事实也侵略着他的认知,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几秒之后,他才听见沈昼在叫他的名字。
楚辞缓慢的抬起头,沈昼正看着他,他依旧没有戴眼镜,眼窝有些深,深邃的眼瞳里情绪剖白,是疑问见或着担心。
“没事,”楚辞下意识的撒了个慌,“我看到那张照片上的血有些不舒服。”
沈昼抬手将那张鲜血淋漓的照片滑走,道:“那就不要看了,看别的。”
楚辞盯着卷宗上的案件记录,可是那些字好像变成了爬动的、忙乱的蚂蚁,转着圈儿,似乎顺着他的视线爬到了脑海里,搅的他心烦意乱。到底是这件案子的死者和斯诺朗医生长得一摸一样,这只是宇宙中千万种可能之中的巧合;还是死者本身就是斯诺朗医生?
可如果是前者,杀人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将案件卷宗尽数销毁,甚至连那个无辜的目击者都要斩草除根?况且案发地是在长河星,毗邻锡林……
可如果死者才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那么过往近十年里,在锡林开诊所的那个人,是谁?
楚辞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斯诺朗医生是在什么时候,很早,早到他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在老林的口中听到了斯诺朗这个名字,但是那时候的斯诺朗并不是玛莎·斯诺朗医生,而是她的父亲安德森·斯诺朗,可是楚辞对于这位老人的记忆已经十分稀少,大抵和他晚年罹患风症有关,他并不经常出来见人,直到三年前与世长辞,都是斯诺朗医生在和老林打交道。
也就是说,如果她是假的,除了中风的安德森·斯诺朗,没有人能分辨出她是谁,一位中风的老人显然不可以,刚到锡林没多久的老林也不可以……
可是,杀掉真的斯诺朗医生,让一个冒牌货顶替她的身份,这样大费周章的意义是什么,目的又何在?
锡林不过是个废弃了的矿星而已,有什么好值得躲在暗处的秘密人物去注意,去耗费心机的监视或者调查——
他脑子里所有杂乱的想法遽然一静。
恍惚的生出了海面上惊风暴雨呼啸而止,白浪缓慢涌起般的静谧,窗外有风,吹的河谷里枯干的芦苇丛簌簌的,连绵着倒向天边,窗台很宽,neo坐在窗台上,她细长的手指落在投射出来的光影键盘上,无声。
是老林。
锡林有老林,他才是那个被监控、被密切注意的对象!
他是联邦的逃犯,是丛林之心的叛徒,是执行总长约翰·勃朗宁势必要杀死的那个人。
所以极大的可能性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长河星被杀死,而后她的身份就被某个不知名的神秘人顶替,一直到锡林被勃朗宁的粒子炮炸成烟花,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