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口将要转弯的时候,楚辞忽然道:“直走。”
西泽尔愣了一下:“什么?”
“直走,”楚辞低声道,“我知道老林在哪,我们去找他。”
西泽尔诧异:“你……”
“刚才那个光学炸弹,是因为执行委员会来了锡林,对吗?”
楚辞说着,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的疯狂跳动,一阵急促的擂鼓般跳动之后却又缓缓的归于平常——他冷静下来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
“不确定是不是执行委员会,”西泽尔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空气光弹,主要作用于气流和照明,不常见。”
“所以肯定是有外来星舰降落在了月光港。”
“你说你知道他在哪——”
“嗯,”楚辞轻轻将下巴搁在了西泽尔的肩膀上,“直走,看见架空桥的时候下坡,从桥洞里穿过去。”
架空桥是一种很“古老”的建筑,只有在锡林这种落后的小星球才能见到。架空桥的桥洞是宽阔的拱圆形,不知道是因为基石缝隙里生了青苔,还是因为辐射雨,黑暗泛着绿幽幽的微光。
桥洞截面悬挂着落下的雨流,像是一幕水晶帘,或者小瀑布。
“低头。”西泽尔简单的说着,疾步穿过了雨帘,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下去,像是一条条漆黑的溪。
楚辞嘀咕了句什么,然后一直再没有出声。直到西泽尔走到了一站已经几乎要被辐射雨腐蚀坏掉的空轨站台跟前,楚辞才道:“从这里进去。”
西泽尔美没有疑问,他按照楚辞说的,沿着停止运行的升降梯徒步往下,一直下到最深处,踩着积水摸索前进,直到看见一束幽冷惨白的光。
那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随之响起的,是老林无奈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来。”
第11章 猎光
“我就知道你在这!”楚辞大声控诉,小孩子的声音清透明亮,在幽闭空旷的洞穴里回响,但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西泽尔好奇的问。
“从前是个贩毒团伙的窝点,”老林提着灯走近,“大前年,他们其中一个注射精神药物过量去找斯诺朗医生救治,她就知道这里了。后来贩毒团伙被警察端了,这地方就一直被我用来周转一些东西,毕竟离空轨近嘛,哈哈。”
他虽然笑了两声,但是声音中却并无笑意。
楚辞嘟囔:“你还有心情闲聊……”
“看到空气光弹了?”老林问。
西泽尔“嗯”了一声。
“真是熟悉的作战风格……”老林感叹。
西泽尔惊讶:“你知道来的是谁?”
“约翰·勃朗宁,现任基因控制局执行委员会执行总长,”老林“啧”了一声,“要我说,这老家伙十几年前就该退休。”
他摇了摇头:“空气光弹投下的那一分钟可视范围很广,我看到白鸽号了……真是讽刺,裁判所是干什么勾当的?他们的飞船竟然要用地月纪人和平美好的象征命名。”
“你似乎,”西泽尔皱起了眉,“对这些很清楚。”
老林正对着他,头一次摘下了厚重的眼镜片。西泽尔这才发现,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地底洞穴是黑绵绵的昏夜,而老林的眼睛,像启明星。
他平静的道:“我是个逃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平淡,还是西泽尔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他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泛起多少惊讶的情绪。
而比起他,楚辞的反应就要夸张多了,这家伙摆出一脸震惊我全家的神色,嘴张得大大的,好像要吞进去一个鸡蛋:“我的妈呀!”
然后拽了拽老林的袖子,贼兮兮的问:“联邦监狱好玩吗?”
老林和西泽尔同时看向他,同时面无表情。
楚辞悻悻的嘟囔:“活跃一下气氛怎么了……”
老林道:“这不是开玩笑。”
楚辞抬头看着他:“那你要是逃犯,会波及到我吗?”
“会,”老林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顶,声音平淡而低沉,像是在述说一个古老的故事,“他们会把你带回丛林之心,注射精神麻痹药物,然后放入营养液长久保存,需要研究的时候再从样品库里拿出来。”
楚辞:“……”
妈耶!
眼见他表情逐渐僵硬,老林“嗤”的笑出了声:“逗你玩的!”
要不是大吃货帝国民族传统教育楚辞作为崽子要孝顺老子,他此时此刻一定一巴掌糊在老林脸上。
他面无表情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那句‘这不是开玩笑’是谁说的。”
老林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发现他后脑勺上有一撮呆毛翘了起来,指腹往下按了按,但是手一离,那撮头发就又蹦跶回去了。他低声呢喃了句什么,楚辞没有听清,但是站在他身侧的西泽尔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说——
“时间不多了。”
西泽尔诧异的看向他,老林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楚辞还在糊老林巴掌和尊老爱老之间反复横跳,老林忽然卡着他的腋下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角落里一个废弃的箱子上。
即使这样,他的高度也依旧和老林相去甚远。
老林道:“儿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先回家去开星舰跑,路上说不行吗?”
老林一只手按住他的小肩膀:“就现在。”
楚辞不满的撇嘴,听见他道:
“永远不要对丛林之心过度好奇,但也不需要敬畏。”
“每个人都独立的活着,没有谁,是别人的附属品。”
“有机会的话,去卡斯特拉主星转转,那里虽然比不上首都星,但是也能看得见蓝天。”
楚辞听得满脑袋问号,懵逼道:“干什么,这个时候还装逼,为了突显你是学哲学的吗?”
老林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脖颈。
接着楚辞感觉到皮肤上轻微的痛了一下,就眼前一黑,头朝地栽了下去。
老林接住他,然后示意西泽尔抱走楚辞。
“你……”
“一针镇定而已。”老林说着,兀自苦笑起来,“前几天还说嫌他话多就打镇定,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动作很轻的把一个小盒儿塞进了楚辞的口袋,小孩神情宁静,就好像自然入睡的样子。
“把他带走。”老林沉着而快速的说道,“从这里出发向北,遇到岔口左拐然后上到地面,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家。然后立刻驾星舰离开锡林。”
他语速太快,话里的信息就像灌风般一股脑进入到西泽尔的脑海,他刚反应出一个念头,才要开口回答,老林就已经继续道:“我不太想让你带他回中央星圈,那里光鲜亮丽但是藏污纳垢,我想让他活的简单一些。”
西泽尔冷冷问:“你这是交代遗言?”
“我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老林继续道,“不知道勃朗宁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他追了我十几年,不会轻易放过,我会连累你们。”
“那你就这么随便把你的孩子这样交给一个陌生人?”西泽尔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善待他,为他的生命负责。”
“西泽尔。”老林忽然叫道。
“如果联邦还有哪个人能让我无条件的相信他的品格,那一定是你的父亲,穆赫兰上将,所以我相信你。”
西泽尔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有开口。
“孩子,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活着本来就是一种折磨。”
老林声音依旧平稳而沉着,即使是在说如此绝望的一句话。
他掏出一件什么东西递过来,是西泽尔从制服上摘下来的领章,但是已经抹去了上面的姓氏和山茶花纹理。
“你到底是谁?”他又一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
可是老林的回答一如既往:“联邦的通缉犯。”
“走吧!”他挥了挥手,动作有些疲惫。
西泽尔背着楚辞往他指向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听见老林的声音道:“如果非要知道,不妨去问你姑姑。”
西泽尔倏然回头,却发现老林已经消失在黑暗里,不知所踪。
于是心头盘桓的疑问也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的姑姑,杰奎琳·德·贝尔弗特已经失踪多年,但如果要追溯她失踪的时间,似乎就是……十几年前?!
“滴答。”
潮湿的穹顶滴下一粒冰冷水滴落在他额头上,他瞬间将这些念头抛却在了脑后,大步往甬道深处走去。
一直走了快半个小时,他看到了甬道的出口。这时候辐射雨重新下了起来,但是很小,路边的应急指挥灯苟延残喘的发出微弱光芒,西泽尔偏头,看到楚辞轻轻搁在他肩头的小脸神情宁静,仿佛只是自然沉睡。
他拉起防辐射服头盔给楚辞套上,对着洞口的方向,低声道:“一定要活着。”
洞穴里刮过呜咽的风,没有回答他的话语。
西泽尔的背影消失在街区拐角之后,老林才从洞里走出来,望着荒凉凄惨如末日的街半响,苦笑着自言自语:“哪有那么容易……”
他必须把自己送到勃朗宁面前,只有勃朗宁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西泽尔才能带着楚辞无障碍的顺利起飞。
此前他逃了十几年,而现在,大概真的是好运气到了头。
如果只是因为基因异变事件,怎么会惊动勃朗宁这个执行总长?但他依旧疑惑勃朗宁为什么会发现他在锡林的踪迹。
也许他永远不会想到,这仅仅只是一次官场争斗而导致的巧合。
勃朗宁是个典型的强硬好战派,他是近几届执行总长中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同时也是对基因异变事件反应最迅速、风格最狠辣、最肖似灾厄纪裁判所的一位,曾一度被称为,“猎光者”。
如果非要说,勃朗可算是恨老林入骨,因为当年他正是从他手里逃脱,偷来了锡林这平静的十年。
老林想,不知道这一次,他还能不能再侥幸活下去。
还能不能……带着小家伙去星辰间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