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议员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左边的议席传来“打倒金融强盗”的喊声,而右边则在高呼“打倒犹太人和他们的走狗”。楼上的旁听席上,观众们好奇地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注视着下方这热闹的场面。
  议长急促的打着铃,“先生们,肃静,请保持秩序!”
  当会场终于安静下来时,他如同一位严厉的中学老师一样,高傲地扫视下方,“我不愿再一次发出警告,但我必须指出,在这样的场合如此表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为了这个机构的名誉,请诸位保持会场的秩序!”
  “下面我请吕西安·巴罗瓦部长讲话。”
  这句话令整个会场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吕西安从后排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讲台走去。他登上讲台,一眼也不看台下的观众,而是自顾自地放好自己的演讲稿,还打了一个手势,让听差给他面前放上一杯水。
  忙了这一阵之后,吕西安感到自己做好了准备,于是他直起身来,背靠着主席台站好,抬起头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大厅。
  “这位尊敬的阁下刚刚自称为革命者,那么我认为,我们也是革命者——这个称号应当被授予我们这些坚持发展与进步,并决心将繁荣的未来带给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实干者……”
  台下的嘘声如同有人刚刚往会场里投掷了一颗炸弹,一些人在大笑,一些人在大吼,而更多的人则拿起自己手边能最快拿到的东西,用它们敲击面前的桌子,发出一阵军队行进时敲军鼓似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吕西安的说话声。
  吕西安感到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朝下流,阿尔方斯不是许诺过他会拉拢来支持的吗?这些支持在哪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反对他?他看向其他内阁成员的方向,那些人如同泥塑似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目光游离在大厅当中,一副神游物外之相。他终于意识到,至少在此刻,在这个大厅里,他孤立无援。
  “先生们!”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本届政府在它存在的六个月当中,已经展示出它是一届实干的内阁!在过去的十届政府当中,你们难道能说出一届更加锐意进取的政府吗?”他看向内阁总理的方向,然而这个老东西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为了这句赞扬他的话而抬一下头,这该死的混球!
  “对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和那些怀有低级的种族偏见的人,他们对这份法案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他们充其量只能攻击我本人和其他参与制定这份法案的优秀人士的意图,对于这份法案本身,他们贫瘠的经济学知识还不足以让他们对这样一份专业的文件提出意见……”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台下再次炸了锅,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让许多原本还在椅子上坐着的议员们也跳了起来,大声叫嚣着。
  “今年是大革命的一百周年纪念,”吕西安继续他的发言,但一种不安的感觉已经揪住了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的语言不再如以往那样有魔力了,“法兰西人民已经用鲜血得到了自由,那么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把这个自由的法兰西建设成为一个繁荣的法兰西!”
  “干预主义和平均主义的思潮,不但在政治上,在经济上也已经失去了市场。《金融现代化法案》的主旨,正是解除繁琐的官僚体系对法兰西银行这一金融枢纽机构的束缚,使得它能够以一种更为高效的方式,作为一位守夜人在幕后关注瞬息万变的金融市场,而不至于对其动辄干预——自由化的金融市场的好处不言自明,难道美国自从内战以来的繁荣不足以说服诸位吗?”
  “法兰西银行的货币发行权是属于全体民众,而不是属于银行家和政客的!”一位议员激动地大喊,“人民需要对这个机构进行监督!它绝不能成为金融资本家收割民众财富的工具!”
  “这样的指责完全是无中生有。”吕西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道。
  吕西安在此刻耍了一个花招,他装出一副不偏不倚的面孔,将反对的议员们的观点重述了一番——收割民众,以权谋私,犹太阴谋等等。然而对于这些问题,他并不做确切的答复,而是找出其中一些过于夸张的说法,例如“犹太人试图统治世界”,“存在一个跨国的秘密组织试图颠覆法国”这样荒诞不经的观点来加以抨击。这样的回应当然只能算作诡辩,但在这样完全不利的情况之下,这是他唯一能采取的方式了。
  说完这一大堆话之后,他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喝一口水,再稍微喘一喘气。他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材料,同时观察下面观众的反应:那些激烈的反对者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嘘声,其余人则面色冷淡。
  吕西安心里一沉,他感到脖子黏腻腻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领,而他的嗓子也一阵阵发痒。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笼罩了他,他一贯自傲于自己的演讲天才,可语言的作用也有其边界,难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越过了那道边界吗?他突然感到一种无力感,仿佛自己是一只被困在蛛网当中的昆虫,而台下坐满了张牙舞爪的蜘蛛。
  “我虽然对于财政和金融一知半解,但这份《金融现代化法案》是由一些最具有声望的专家和业内人士草拟的……”
  “您不懂财政,也不懂金融,那么凭什么来做财政部长!”一个如公牛一般洪亮的声音响彻大厅,吕西安一下子认出来,这声音来自克列孟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