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一头棕发的美人坐在爱洛伊斯小姐的身旁,她是这组人当中唯一一个有椅子的人,她那对榛子色的漂亮眼睛久久地凝视着爱洛伊斯小姐身上的珠宝,时不时地转过头,和站在她椅子后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交换一下眼色。旁边的人称呼他们为布隆内先生和布隆内太太,他们夫妻两个都是歌剧院当红的名角,在春季表演的《茶花女》当中分别饰演阿尔弗雷德和维奥莱塔,大受欢迎,也博得了有一天晚上去看戏的爱洛伊斯小姐的青睐,有幸和她的其他宠儿们一道入住在“美景别墅”里。
他们在客厅里又等待了大约十分钟,所有的宾客终于都来齐了,总共大概有接近三十人。伊伦伯格夫人打了一个手势,于是这座别墅的管家打开了通向大餐厅的门,并向客人们宣布可以入席了。
伊伦伯格夫人挽起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的胳膊,带头朝着餐厅走去。在她的身后,宾客们三五成群地往餐厅里涌去,这里是度假的别墅,因此也无需像在巴黎那样一板一眼,硬要有秩序地两两一排鱼贯而入。
每个人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吕西安被安排在了爱洛伊斯小姐的右边,而他的另一边则坐着哥哥,这一对兄妹将他夹在了中间。他环顾四周,一些宾客眼睛里嫉妒的火苗已经掩饰不住了,想必他们愿意放出自己的一半鲜血,只求能和吕西安换个位置。
爱洛伊斯小姐一落座,就好奇地向吕西安询问起布朗热运动的最新进展,吕西安惊异地发现,她对于议会当中那些复杂的关系如数家珍,对于如今风靡的各种政治思想,她都有研究,但那是一种纯粹旁观者的研究,如同生物学家在观察样本,秉持着极端的实用主义,纯粹将它们当作工具。
吕西安向爱洛伊斯小姐介绍了他在巴黎进行的“损害控制”行动,而后他试探性地问起她对于布朗热将军前景的看法。
爱洛伊斯小姐优雅地拿起面前的香槟杯子,“这就要看他什么时候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人类自诩为高等动物,万物之灵长,可其实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他们的一生本质上和泥土里的蚯蚓也没什么区别。而所谓的伟人和统治者,之所以能凌驾于这一群蚯蚓之上,就是由于他们有着超群的智慧和刚强的品格……您觉得布朗热将军拥有这两者当中的哪一个?”
“哪一种都没有。”
“那么他就和其他的蚯蚓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她又喝了一口酒,“就像是闪亮的黄铜,看上去不错,实际上并不顶什么用,每次遇到真正的挑战都会露馅,就像这次一样……您这次算是救了他一回,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话锋一转,“不过您这次倒是做的很漂亮……如果把您和他调换一下,说不定您还真有可能做皇帝呢。”
吕西安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她可真是个穿裙子的塔列朗,若不是受到性别的限制,一个部长的位置想必是手到擒来。
坐在爱洛伊斯小姐另一边的女演员布隆内太太,从他们刚刚开始讨论起政治起就一直插不上话,看到谈话出现了片刻的冷场,立即开口试图把爱洛伊斯小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亲爱的爱洛伊斯小姐,关于化装舞会的事情,我和埃克托有了一些新点子……”埃克托正是她丈夫的教名。
“化装舞会?”吕西安低声向阿尔方斯问道。
“我父亲打算下周举办一次化装舞会,爱洛伊斯和她的朋友们会表演一出节目。”阿尔方斯向他解释道。
“啊,说到这个。”爱洛伊斯小姐再次将她古希腊雕塑一样漂亮的脑袋转向吕西安,将满脸堆笑的布隆内太太抛在脑后,“既然您来了,我想我们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演《那喀索斯和厄科的悲剧之爱》这个故事为好。之前我犹豫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男人来演美少年那喀索斯这个角色,但既然您来了,我想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布隆内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怎么,您被鸡骨头卡住了脖子吗?”爱洛伊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布隆内太太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又变得发青,她脸上挤出微笑,但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起,“啊,没有,谢谢您的关心……我只是想说,或许您已经忘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觉得她是患了感冒,“埃克托很想演这个角色,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了,如果您有空的话他还想和您聊一聊他的想法……”
“您丈夫演美少年是不是有点太老了?”爱洛伊斯一点情面都不留,“如果我没算错,他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阿尔方斯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他把香槟酒都洒到了桌布上,这引来了一阵附和的笑声。布隆内夫妇则在自己的椅子上缩成一团,连礼服都发了皱,如同两块被挤干了水的海绵。
“那么明天下午您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吧?”爱洛伊斯小姐对吕西安说道,“我们讨论一下表演的情节……还有您的服装,关于这个我有一些有趣的点子……”
“恐怕我不得不打断一下,”阿尔方斯清了清嗓子,“我和吕西安明天要坐游艇去海上转转,所以您的排练恐怕不得不延后了。”
“好吧,那我们白天去洗海水浴。”爱洛伊斯并没有坚持,“至于表演的事情就放在晚上讨论吧……但您别忘记我和您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