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拿着募捐箱的妇人朝着他们走来,“她们是为与土耳其可能的战争募捐的。”莱蒙托娃小姐小声解释道。
于是每个人,包括三位法国人在内,每人都掏出了一张五卢布的纸币,塞进了募捐箱里,虽说他们都心知肚明,战争的风险已经被消弭了。
那妇人矜持地感谢了他们,甚至连尼侬小姐也收获了同样的感谢——如果在彼得堡,她的捐款或许也会被收下,但收下她的钱的那位太太通常是会表现出一副施恩的姿态的,仿佛是因为她开恩,尼侬小姐才能够把自己的脏钱捐出来一些,减少几分灵魂上的罪孽——虽然按照好太太们的看法,她是注定要下地狱去的。
餐厅位于候车室的一角,与通常火车站的餐厅一样,这里供应的餐食并不精致,酒也不算太好,大家勉强对付了一顿,喝了一些还算过得去的匈牙利葡萄酒。
下午一点半,车站的电铃终于响了,吕西安一行重新回到月台上,他们看到煤水车的车轮正沿着铁轨朝远处滚去:加煤已经完成了。
从普斯科夫到阿列克谢的庄园所在的那个镇子,大约有一百公里出头的路程,这列快车本来是不会屈尊在一个小镇子停车的,但阿列克谢祭出了自己皇太子近臣的身份,又搬出几位法国客人来,用造成外交事故的可能威胁了一番列车长,逼得他不得不就范,让列车在那个镇子做十分钟的“技术性停靠”。
他们重新登上火车,由于刚吃完饭,大家都没有怎么说话,连尼侬小姐也安静了不少,等到一个多小时后列车抵达时,乘客们都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第110章 罗斯托夫庄园
距离阿列克谢的庄园最近的火车站,位于一座名为博罗戈耶的小镇上,这个小镇平日里只有两列通向附近大站的慢车停靠,因此阿列克谢乘坐的这列快车的临时停靠引起了站上的一阵手忙脚乱。
列车在下午三点钟驶进了车站,由于月台太短,火车头不得不朝前又开了一段,才让头等车厢正好能停在候车室的对面。
天气晴朗而又严寒,在正午时分的阳光足以让路上的积雪融化,但如今日头已经西沉,而到晚上,温度又会降到零下十度,把道路表面冻结起来。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融化和冻结之后,本就保养不善的道路,彻底被折腾成了脆皮馅饼形态的泥潭——一层冻硬的薄薄土地的下方,是巧克力酱一般的淤泥,一脚踩上去就一直陷到小腿。
在这样的道路上行驶马车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庄园的管家派来了四辆轻便雪橇,每辆雪橇按照俄国的常见做法,用三匹马拉动,每匹马的马具上都挂着擦的干干净净的黄铜铃铛和缨络。这雪橇没有顶棚,也没有马车用来减震的弹簧,但据阿列克谢所说,俄国的马具专门考虑到了这一点,整个套具被做成圆弧形,可以减少马车的颠簸,座位上也有垫着毛毯,因此坐在上面的感觉不逊于最好的弹簧马车。
乘客们裹上了给他们准备的羊皮大衣,他们的行李被装上雪橇。第一辆雪橇上坐着塔基耶夫中校和尼侬小姐,由于莱蒙托娃夫人和别里科娃夫人都不愿意让自己一家和那位交际花坐在一起,阿列克谢只能尽主人的职责,坐上了第一辆雪橇。
第二辆雪橇上坐着的是别里科夫一家,当这一家四口坐上雪橇的时候,吕西安明显看到雪橇的滑板一下子陷进了泥巴里,他不由得为那几匹拉雪橇的马捏了一把汗。第三辆雪橇上坐着莱蒙托夫一家人,至于吕西安,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则被安排上了最后的那一辆雪橇。
在镇上居民的注视之下,雪橇从镇子里驶了出去。
就在镇子外面不到半公里的地方,路边插着一块歪斜的界碑,吕西安在俄国呆了这几天,也能够认出来上面写着的正是“罗斯托夫”这个姓氏。
“看来从这里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们热情的主人了。”阿尔方斯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溅上的泥点子,拉车的马的后蹄子不住地朝后方甩着泥巴,乘客们的脸上,帽子上和身上都沾满了黄褐色的泥巴,“您家里曾经有过这样庞大的田产吗?”他转向德·拉罗舍尔伯爵问道。
“在大革命以前有过。”德·拉罗舍尔伯爵淡淡地回答,就好像那二十五年的血雨腥风,不过是一场讨人厌的坏天气。
“瞧瞧这些树林!”阿尔方斯指向左边,那里一片茂盛的的白桦树林一直从镇子边上延伸到远处的河边,白桦树干枯的纸条随着微风轻轻朝他们摆着手,“真难想象,这一切都属于一个人……在法国我们多的是小地主,守着自己的那几十亩土地过活,这样的大产业如今可是不多见了。”
“这样一份地产的价值,可能还不如您在交易所一天的收益。”吕西安提醒他。
“是啊,但您必须承认,几百万的债券只是薄薄的几张纸,看上去和街上摊贩用来包面包的油纸也没什么区别……但几百万的土地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产业会让主人有一种王侯般的感觉。”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或许我也应当买一座城堡,罗斯柴尔德家不就在波尔多买了一座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脑袋转向一边,吕西安怀疑他恐怕正在为贵族的城堡遭到投机商如此玷污而感到愤慨不已呢。如今卢瓦尔河谷那些历史悠久的城堡,大多数都已经荒废了,即便原有的贵族主人还没有将这些城堡卖掉,他们也凑不出钱来维持这些古老的建筑,于是索性将它们置之不理,任由它们自行坍塌。吕西安想到参观交易所的时候,那位带领他们参观的经纪人曾经称土地是一种“过时的财富形式”,现在想来,他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