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座城市里,也有无数人因为阿尔方斯而破了产,他们失去了一切,甚至落得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今天早上某一张报纸上就登载了一篇社会新闻:一个贡比涅的小公务员因为交易所的风潮赔光了家产,还输掉了作为抵押的房子,当债主前来收走房产时,几乎被餐厅里服毒自尽的四具尸体吓得当场昏了过去,而这只是阿尔方斯所造成的苦难的其中之一。这类人对阿尔方斯的仇恨也是实打实的,而且这种仇恨有着充分的理由。
阿尔方斯此刻正舒适地靠在马车的靠垫上,对于他所造成的这些苦难,他即便是知道也并不关心,他像是一艘巨大的破冰船,把挡在他面前的一切化为齑粉,若是谁遭了池鱼之祸,也只能自认倒霉。
一些报纸将银行家们骂做“强盗”或是“寄生虫”,但吕西安明白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如果没有阿尔方斯这样的人将无数的金钱聚拢起来形成资本,那么那些伟大的事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类的进步更是无从谈起。譬如说,如今法国有三万公里长的铁路线,没有这些银行家们沾着血的金钱作为基础,这样的铁路网如何能够完成呢?还有苏伊士运河,如果苏伊士运河公司从交易所筹不到钱,那么现在乘船去印度就还要绕行非洲一圈,那会凭空增加上万公里的航程。如今的巴拿马运河工程也是如此,虽然充满着欺诈,腐败和剥削,但只要运河能够完成,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会变得多么方便呀!工程师们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可若是没有阿尔方斯这样的人,这些蓝图永远也只会是蓝图。
不得不承认的是,交易所是一片有毒的土壤,然而这样的土壤却能够结出进步的果实,可用来滋养这些果实的,就是那些输家的血肉,这是果实生长所需要的肥料。对于整个社会而言,进步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为了这种“进步”而失去一切的人而言,所谓的“进步”不过是一场残酷的噩梦而已。
阿尔方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做的一切到底是善事还是恶事?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对于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样的人,用好与坏,善与恶这样苍白的坐标系来衡量,就像是试图用简单的四则运算去揭开宇宙的奥秘一样幼稚。他已经超脱了这种评价的体系:他既是园丁,又是屠夫;既带来进步,又带来苦难;既创造一切,又毁灭一切。他用金钱作为武器和铠甲,毁掉一个旧世界,又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属于资本的新世界!
“您在想什么呢?”阿尔方斯朝着他对面陷入沉思的吕西安问道。
“没什么。”吕西安摇了摇头,他将脑袋扭向窗外,看着人行道上挤成一团的人流,他们是一粒粒沙子,而阿尔方斯将这些沙子聚成了一座通天塔,站在这座塔的顶端,人类只要踮起脚,就能触摸到天堂。
但在这之前,必要的代价需要被付出,而这个世界上最为不公平的一点,就在于付出代价的一群人,往往并不是最后有幸触摸天堂的那一群人,他们的骨骸,只能成为这座高塔的地基。
海外银行的股东会议结果,被登载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不出所料,这样野心勃勃的大规模增资轰动了全社会。海外银行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各方面的舆论都对它发出夸张的称赞,于是这一次增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银行的股价像风筝似的,乘着风向上飘荡,等到这个月结束的时候,牌价已经上涨到八百法郎一股了,而此时,增资的所有款项甚至还没有收纳完成呢。
第95章 就职晚会
参议院选举新总统的日子,定在了1887年的十二月二号,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个吉利的日子:二十六年前,正是在这一天,第二共和国的唯一一任总统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粉碎了共和制度,为自己登基称帝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最终,曾担任过财政部长和公共工程部长的萨迪·卡诺成功得到了八百二十七位参议员当中的六百一十六位的支持,成为了共和国的第四任总统。新总统的祖父是拿破仑手下那位著名的“胜利缔造者”拉扎尔·卡诺,这位老卡诺曾经在大革命时期与罗伯斯庇尔和丹东共事,他重整了法国的征兵制度和军需体系,从干涉军的手中拯救了摇摇欲坠的革命政府;而他的叔父则是著名的科学家,热力学当中的“卡诺定理”让这个家族的姓氏永留史册。
新总统同样是一位坚定的共和派,因此在选举的过程中,他得到了克列蒙梭等人的鼎力支持;但比起他的前任,他并没有那般咄咄逼人,对于右翼和保王党也温和相待,因此对于右派而言,他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新总统就职的时间,就定在选举之后的十二月三号,儒勒·格雷维总统一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搬走,爱丽舍宫正在静待它的新一任主人。
十二月三号的早上十点,总统在波旁宫的大厅里,向共和国的宪法宣誓效忠,同时发布了一个简短的演说,宣布他将会“维护国家的秩序”,“促进民族的和解”。
当天晚上,爱丽舍宫为新总统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和舞会,吕西安自然也接到了邀请。当天晚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两百名骑兵的护卫之下,穿过整个巴黎城,将总统从他的私邸一路送到爱丽舍宫去。
爱丽舍宫的大厅里流光溢彩,一派歌舞升平之色,但这并没有晃花来宾们的眼睛:共和国已经处于危急存亡之秋,布朗热将军正在步步紧逼——三天前,同样摇摇欲坠的鲁维埃内阁终于不堪忍受布朗热将军毫无遮拦的抨击,解除了他的职务,并勒令他退出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