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议员阁下又和情妇温存了一会,才乘车去议会,而当他到达波旁宫时,会议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因此他也就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天的《今日法兰西报》。
威尔逊先生并没有注意到众人冷淡和打量的目光,他不住地打着哈欠,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持续地往外流着眼泪,眼皮也因为他总是揉眼睛而发红。他长得很高,却很瘦,如同有人用力拉着他的四肢,将他像面团一样拉长了,一个这种形象的人应当出现在风化法庭上,而不是在国家的立法殿堂里。他来议会基本上只是虚应故事,人人都不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他就像巴尔扎克所说的那样,只有吃喝玩乐的精力,而在别的事情上基本上是一个白痴。
国民议会的大厅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然而正如同平常那样,没有人愿意率先发难,许多人把目光投向吕西安,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像雕像一样在自己的座椅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发言的意思。
吕西安的确不打算发言,他已经在报纸上发表了尖锐的评论,如果今天再主动发难,未免显得过于咄咄逼人。所幸想要看到威尔逊先生和总统倒霉的人不止他一个,他很确信即便他不发起攻击,也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果然,一位身穿军装的议员从自己的议席上站了起来,这是著名的布罗伊将军,他是第二帝国时代发迹的一位著名的军人,在1859年的马坚塔战役里,他率领龙骑兵营冲进奥地利人的侧翼,身中十二处枪伤和刀伤,几乎没了命。在战役结束后,经麦克马洪元帅保举,拿破仑三世皇帝亲封他为男爵,授予荣誉军团司令官勋章,此时这枚项链式的金质勋章就挂在他的脖颈上。如今他已经退役,在国民议会当中也不属于任何派别,因此也有着公正的名声,由他来打响这一炮,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国民议会的大厅里虽然放了冰块用来降温,但那一点的冷气实在是杯水车薪,就如同老太太临终前的喘气一般微弱,然而布罗伊将军依旧穿着第二帝国时代的全套陆军上将制服,而这一身衣服也能够为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增添分量。
他迈着军人沉稳的步伐走上演讲台,当他踏上演讲台时,年迈的将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威尔逊先生,而蒙在鼓里的威尔逊先生看上去十分迷茫。
“诸位同僚!”将军的耳朵因为长期的炮声折磨而有些耳背,因此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洪亮,“今天我站在这个神圣的演讲台上,是要讲一件重要的大事,这件事不但涉及到这个议会和政府的荣誉,更涉及到法兰西国家和民族的荣誉!”
到这个时候,威尔逊先生依旧对此不甚在意,但当将军像他当年在战场上挥舞国旗一般,在空中挥舞起那份《今日法兰西报》,并说起威尔逊议员的名字时,威尔逊先生一下子神色大变,他的脸色比报纸还要白,就好像是吸血鬼刚刚吸干了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这时他似乎才发现,每位议员的手上似乎都拿着一份同样的《今日法兰西报》。
“作为荣誉军团的成员之一,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伟大的拿破仑皇帝所设立的,用来构筑国家基座的荣誉组织,如今却充满了不诚实的行贿者,他们给某些人的女婿送上一笔脏钱,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将这枚军人们献出鲜血方能得到的勋章趾高气扬地佩戴在自己的胸前。”布罗伊将军越说越激动,他嘴角白色的泡沫也越积越多,“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为伍,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勋章项链一把扯了下来,朝着威尔逊先生的方向丢了过去,威尔逊先生躲闪不及,那勋章正中他的额头,让他发出一声惨叫。
“请注意秩序!”议长不痛不痒地敲了几下锤子,但并无斥责将军的意思。
“我要求我尊敬的同僚对此作出解释!”将军越说越气愤,“他能够向议会以自己的名誉担保,这份报纸上有关他出售荣誉团勋章资格的报道纯属捏造,他从没有利用过自己岳父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私利吗?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他就没有资格成为国民议会的议员!”
大厅里传来喝彩,那些平日里就对总统和他的派别不满的议员们,此时抓住了这个机会,大声鼓噪起来:“保证!保证!”
威尔逊先生此时已经瘫软在了椅子上,几个议员就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叫着,无数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总统的女婿被彻底压垮了。
“议长先生,”威尔逊先生用手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支撑着,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发哽,听起来好像有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我……请诸位不要被这谎言所迷惑,毫无疑问,这是我的仇敌策划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对付我和总统阁下。“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嘘声,布罗伊将军大声咆哮着,“您用不着一口一个‘总统阁下’,不需要您提醒我们也知道您是他的女婿!”
笑声几乎要把大理石的屋顶掀翻,“我们要的不是辩解,是保证!您能以自己的名誉保证这指控不是实情吗?我要求举行一次独立的议会调查,您愿不愿意让调查组证明您的清白,请您回话!”
“说的对,要举行独立调查!”布罗伊将军的话引起了一阵附和。
“我不觉得为了这种无端的流言而大张旗鼓地搞一次调查会有什么必要……‘威尔逊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立即被嘘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