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
“就是他!”杜·瓦利埃先生用手指节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他的女婿就是这位克列蒙梭先生办报的合伙人。”
“我知道他对很多社会议题都持有比较激进的立场,”吕西安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所以这就是他对您态度冷淡的原因吗?”
“当然了,他觉得我这种人是社会的寄生虫嘛!”杜·瓦利埃先生再次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得意,“毕竟他当年可是参加过巴黎公社的人,只可惜他试图在梯也尔和公社之间做调解人,却弄的两头不讨好,在巴黎公社的选举里被人赶下了台,否则1871年他即便活了下来,也要被送到圭亚那去服苦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位先生之前也支持过布朗热将军。”杜·瓦利埃先生故作神秘地朝吕西安眨了眨眼睛。
“可他是个激进的社会主义者啊!”吕西安大为不解。
“这说来也真是怪异,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囊括了左翼的社会主义者,共和派,右翼的波拿巴主义者,还有您的朋友德·拉罗舍尔伯爵这样的保王党,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能通过他实现自己的诉求。”杜·瓦利埃先生笑的更加开心了,“当然还有我这种只想从中捞一把的投机客,您瞧瞧,这国家的政治混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人的诉求南辕北辙。”吕西安摇了摇头,“因此一部分人总要失望的。”
“说不定所有人都会失望。”杜·瓦利埃先生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想做拿破仑,如果他不是那块料,那么大家就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他是下一个皇帝,那么他也不需要介意过去的支持者们是否失望了,皇帝可不会做什么人的工具,皇帝在意的也只有自己的诉求。”
“说回这位克列蒙梭先生,他之前曾经是布朗热将军的良师益友,布朗热能加入内阁,成为陆军部长,就是他向当时的弗雷西内总理建议的。克列蒙梭讨厌资本家,也同样讨厌德国人,他那时候似乎觉得布朗热将军能帮助我们向德国人完成复仇。”
“现在他改变主意啦?”
“去年的七月十四日,也就是巴士底日,陆军在隆尚举行阅兵,布朗热将军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穿着华丽的制服,由一群北非骑兵簇拥着,一下子就成了关注的焦点,人山人海的群众仿佛看到了拿破仑再世,纷纷朝着他欢呼,那时候台上观礼的政治家们一个个就都不怎么痛快,尤其是克列蒙梭,他看上去就好像便秘了似的。”
“当颂扬这位将军的歌谣开始在音乐厅甚至是大街上回荡的时候,克列蒙梭先生终于明白了他推进内阁的不是圣女贞德,而是拿破仑四世。”杜·瓦利埃夸张地拍了下手,“可惜呀,为时已晚了。”
“克列蒙梭成了布朗热将军的反对者,这样的调头让他的激进左派朋友们无法理解,因此虽然克列蒙梭撤回了自己的支持,可他的报纸却还在支持布朗热将军;而另一边,原本就反对布朗热的一方,又把他当作如今这种局面的助产士。所以您看,这头老虎又像1871年一样被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
“所以他现在每天都呱嗒着脸,看到谁都好像要上去咬上一口似的,似乎对谁都心怀怨气。其实要我说,他是在怨他自己,他在后悔呢!可他是老虎嘛,老虎怎么能认错呢?所以也只能这样别扭下去了……啊,我们的马车来了。”
他们暂时结束了谈话,走下大理石台阶,分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第57章 安乐窝
两辆马车沿着塞纳河的堤岸行驶,当它们终于抵达位于拉丁区的目的地时,天空中的雨已经停了。
吕西安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栋公寓楼,这座三层的小楼位于拉丁区的中央,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大学生,因此这栋建筑,连同周围建筑的外墙上都被涂上了不少不甚文雅的涂鸦。而涂鸦的内容无所不包,有的还历史悠久,一层又一层的颜料覆盖在石灰石的外墙上,混杂着雨水,泥巴和尘土,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外壳,恐怕要用锤子才能砸下来。
看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瘦的像是一具骷髅,自然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清理这些五颜六色的污渍。他从门房那肮脏的玻璃当中看到了访客的到来,于是拄着拐杖,咳嗽着拉开了铁门,让马车驶进后院里去。
马车在后院里停下,吕西安一推开车门,就闻到旁边花坛里栀子花那甜腻腻的香气,他忍住这气味给他带来的不适感,走到从前面车上下来的杜·瓦利埃先生面前,“您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这是我很少带别人来的地方。”杜·瓦利埃先生得意地朝吕西安眨眨眼,“您知道的,人总需要一点隐私,需要有一个地方让我们抛下伪装,来面对真实的自己。”
“您说的是教堂的忏悔室吧。”
杜·瓦利埃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对,您说的太对了,就是忏悔室,只不过嘛……”他凑到吕西安身边,“我的忏悔师可比那些神父的身段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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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起吕西安的手,走进了公寓的大门,走廊既狭窄又阴暗,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吕西安不由得想起他刚来巴黎时候所找的那个住处,“我想我还是别……”
“您等一等,有点耐心,里面比外面要强得多。”杜·瓦利埃先生不由分说地带着吕西安上了三楼,敲了敲楼梯口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