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住了。”吕西安说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戴好帽子,“那么就出发吧,去俄国使馆大概半小时的路程,适当的迟到算是一种风雅,迟到过久就是失礼了。”
  吕西安朝旁边侧身,让德·拉罗舍尔伯爵先出门,自己则跟在对方身后。
  那辆前几天在歌剧院广场上险些撞到吕西安的轻便马车,此刻正停在外交部大楼的门口,两匹拉车的灰色马无聊地打着响鼻。那个车夫之前只是瞥了一眼险些被撞到的吕西安,发现对方无事后就扬长而去了,此刻,这个同样的车夫正站在车旁,恭敬地向他打着招呼。
  两个人一起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的车轮就开始滚滚转动起来。
  教堂敲响了六点的钟声,从西岱岛上的巴黎圣母院到古老的圣日耳曼教堂,此起彼伏的钟响声在逐渐变成紫红色的天穹下回荡着。白日即将结束,而对于许多人而言,夜晚的到来才标志着一天的开始。
  吕西安用手按着自己的帽子,避免被马车行驶时产生的气流所吹走,在宽敞的大道上,这辆马车跑的简直就像闪电一样快。他看着身旁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正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连伯爵头上的帽子都格外听话,就像是在那颗大理石脑袋上扎了根似的。
  俄国使馆位于布洛涅森林旁边,其气派程度比起王侯的宅邸也毫不逊色,俄罗斯帝国的国旗在屋顶飘扬着,大门上挂着巨大的双头鹰国徽。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马车在台阶前停下,一个戴着假发的仆役走上前来拉开车门,他穿着十八世纪人穿的那种外套,还有紧身的白丝袜和浅口薄底鞋,像是在一百年前的凡尔赛宫当差一般。
  吕西安跟在伯爵身后,他好奇地打量着正在进入大使馆的宾客们,男士们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军装,而夫人们则统一打扮的珠光宝气,根本分不清楚谁是俄国人,谁又是法国人。
  在大厅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那里迎接宾客,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珠光宝气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多岁,虽然身材高大,却显得病歪歪的。她全身上下挂满了钻石和珍珠,可那些珠宝的光华也难以遮掩她脸上的病容,如同圣诞节第二天早上的圣诞树,虽然上面还挂着礼物和装饰,但一眼就能看出那种过了气的颓败。
  “那是俄国大使冯·马林海姆男爵和他的夫人。”德·拉罗舍尔伯爵低声说道,“有着一个德国姓氏,但却是标准的俄国人。”
  两个人顺着人流向前走去,终于轮到大使接见他们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俄国大使热情地握住伯爵的手,吕西安看到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们总是很高兴见到您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也希望您今晚过得愉快。”大使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夫人,“是不是啊,玛丽亚?”
  大使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当然是如此。”
  “我也很高兴来到这里,贵国使馆的招待一贯是外交界的标杆。”德·拉罗舍尔伯爵摘下帽子,“我也要借此机会向贵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陛下表达我的祝贺。”
  “您太客气了。”大使呵呵笑着,“沙皇陛下一贯视法国为俄罗斯的朋友,今晚的热烈气氛也证明了这一点,应当是我感谢我的法国朋友们才对!”
  他终于放开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后者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大使又转向吕西安,他看上去笑意盈盈,热情的像一个乡村牧师,但吕西安很清楚,大使正在打量自己。
  “我的私人秘书,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德·拉罗舍尔伯爵介绍道。
  “好一个阿多尼斯!”大使赞赏地点点头,“我敢保证,今天舞会上的所有女士们,都会暗自期待您能邀请他们共舞的。”
  “您过奖了。”吕西安谦逊地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青涩的笑容。
  大使看上去更加欣赏他了,他朝吕西安伸出自己的手,那只手大而有力,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只熊的爪子。
  他又朝着大使夫人鞠了躬,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他注意到大使夫人那张枯槁的灰白色脸上又闪现出了一缕春色。
  德·拉罗舍尔伯爵朝着大使夫妇又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吕西安走进宴会厅。
  宴会厅里摆着几张长桌,上面铺着雪白色的丝绸桌布,银质的盘子和器皿上都装饰着沙皇的双头鹰徽章。宴会厅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巨幅画像,用俄国国旗的蓝白红三色缎带作为装饰。画中的沙皇身着哥萨克骑兵制服,身材高大,腰间并未佩戴佩剑,而是挂着一把长柄马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沙皇画像下的座椅也用同样的缎带做了装饰,那是留给大使夫妇和法兰西的总理夫妇的,吕西安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位置距离他们算不上太远。
  吕西安的座位被安排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右手边,而在他自己的右边是一位俄国军官的女儿和她的父亲,那个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紧张地不住喘气,而当她看到吕西安时,那张巴掌大的俏脸变得像醉酒一样粉里透红。
  她一坐下就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吕西安,而每次这样做之后,她的脸都变得更红,似乎再这样下去,脸上的那些毛细血管就要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