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阳飘然而落，怒视着张九霄。
“大师兄，你竟真的要杀师父！”
张九霄抬起眼眸，璀璨的雷光几乎凝成了实质，让他的瞳孔变成了青紫之色，状如神魔。
“不公之人，留之何用？”
张乾阳眼中露出一丝黯然，道：“大师兄，天师之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张九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道：“普天之下，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为了成为天师，我不分昼夜，日日都刻苦修炼，为了修成雷法，我甚至差点被劈成飞灰，但不管多少痛苦，我都咬牙挺了过来，可是你呢？”
张九霄的声音充满嘲讽。
“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和吴大宝这种废物整日研究闲书，和师妹沉沦于男女情爱，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山中事务你也很少打理，总喜欢下山游历，逍遥快活，还什么龙虎山第一狠人，说白了不就是到处给龙虎山惹麻烦？若非师父暗中相护，你真以为自己能横压天下？”
顿了顿，张九霄声如雷震，地上的碎石都在不断颤动。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立你为天师，把最好的都给你，凭什么？”
这一刻，张九霄长发狂舞，眼中燃烧起熊熊怒火。
他为了成为天师放弃了太多太多，而张乾阳则是轻松谢意，逍遥快活，结果到最后，反倒是勤奋刻苦的嫡长子不被看重，贪玩享乐的小儿子享受一切，这如何让他不愤怒？
正是因为此，张九霄才会舍下身段，和妖魔邪修合作。
他想要的东西，别人不给，那便自己拿。
张乾阳的眼中露出一丝悲伤。
“大师兄，你还记得师父当年拿灵桃考验我们的那件事吗？”
张九霄冷然道：“记得，我把什么都给你了，结果你却仍不满足，还想从我这里拿走更多！”
“大师兄，你将自己的灵桃给了我，事后师父单独问我，说他想将天师之位传给你，问我怎么看。”
张九霄微微一怔。
张乾阳叹道：“我说我已经有了桃子，至于天师，那本就是属于兄长的东西。”
“大师兄，其实师父最开始选定的继承人便是你，只是后来你变了，变得让师父越来越不敢传位于你。”
张九霄一时默然。
顿了顿，张乾阳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直视着张九霄的眼睛。
“大师兄，还有一件事，当年太真之所以会去偷《正一盟威符箓》，这其中，有没有你在暗中蛊惑？”
张九霄回过神来，他冷笑一声，道：“有，不过若她真的心无贪念，就算我再推波助澜，她也不会上当，一切都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可惜师父还是心软了，否则那一剑，足以取你性命！”
张乾阳闭上双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对兄长的情感已经全部斩去，只剩下杀机。
锵！
三五斩邪雌雄剑从地上飞出，落于他的手上。
“大师兄，今日，分个生死吧。”
张九霄见到三五斩邪雌雄剑也甘愿被张乾阳驱使，心中的妒火更盛，这意味着，连这柄祖师传下的神剑，也选择了张乾阳而不是他。
“好，那便分个生死！”
张九霄周身雷光大盛，伴随着轰鸣之声，踩碎大地，朝着张乾阳冲上去。
张乾阳毫无惧色，趁着刚刚说话的功夫，他早已布置了一层天罡伏魔大阵，如今天罡之气悬于空中，化成一柄长约十数丈的巨剑，朝着张九霄斩去。
同时他手持三五斩邪雌雄剑，脚踏缩地神行，发丝飘散，分出数十化身，皆手持神剑，朝着张九霄冲去。
龙虎山唯二的天师嫡系血脉，在这个道门祖庭，月夜之中，展开了一次殊死对决。
……
梦境之中。
老天师凝望着熟睡的妻子，久久没有说话。
李道玄跟在他身边，刚想说什么，却被老天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老天师拉着他离开房间，透过门缝，再次深深望了一眼妻子。
“她越来越喜欢睡觉了。”
老天师突然道。
李道玄一怔，不知道他是何意思。
“道玄，你之前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其实并不正确。”
老天师望着妻子的房间，透过窗纸，似乎能看到那道酣睡的身影。
“九霄是假的，乾阳是假的，大宝、凝烟他们也都是假的，但她是真的。”
老天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李道玄一怔，心中有些焦急，怎么回事，难道之前自己的激将法没有起效？
老天师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师祖我并非老眼昏花，是真是假，我非常清楚，摩罗再厉害，也无法仅凭借一个幻象，就让我心甘情愿的沉沦。”
李道玄瞳孔一凝，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师祖，难道说……”
老天师点头，叹道：“你猜的不错，摩罗不知从哪里寻来了凤云的真灵，以此为根基塑造了这个梦境，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假的，但对凤云而言，却是真的。”
“若我离开，这个世界就会崩塌，而凤云的真灵，就会彻底消散不见。”
第30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听到这句话，李道玄心中一震。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老天师的心境修为，在明知这里是梦境，明知龙虎山正在遭遇危险，却还坚持不愿醒来的原因。
当年他就是因为坚持下山，才害死了妻子，如今他又面临了一次相同的选择。
若是离开，妻子便会死。
这是摩罗的阳谋，老天师曾经因为下山的选择，内疚了一辈子，如今他获得了一次再次选择的机会，只要尚有人性，恐怕都难以决心离开。
而只要你犹豫，那随着和妻子的相处，这份感情和不舍就会越发深厚，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沉沦，如飞蛾扑火。
“那师祖，您……还愿意离开吗？”
李道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苦涩的。
此时此刻，如果老天师说不愿离开，他也能理解了，并且打算放弃继续劝说。
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不同。
对老天师而言，也许陪在妻子身边，弥补心中最大的遗憾，才算是活着。
回到现实中，哪怕他是道门第一人，人间无敌的阳神大能，陪伴他的，却只有千里孤坟，冢中枯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老天师拍拍李道玄的肩膀，道：“回去。”
“嗯，不回去也无妨，我理解——”
李道玄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老天师。
“师祖，您是说……回去？”
老天师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凤云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我大声喊她，她也没有反应。”
李道玄一怔，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师祖母她……寿元将尽？”
老天师点点头，道：“凤云她本就是普通女子，没有修道的根骨，这也是当年父亲反对我娶她的原因，尽管我时常以法力为她温养，但她最多只修成了两层紫气养元功，便难有寸进。”
李道玄心中突然变得十分复杂。
两层紫气养元功，最多只能延年益寿，而师祖母刚过完九十大寿。
“可师祖，咱们龙虎山应该有延寿的天材地宝吧，或许您可以给师祖母服用，而且这里不是梦境吗？摩罗会让她死去？”
老天师摇头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凤云是真的，所以她会老，也会死。”
顿了顿，他继续道：“凤云说，昨天她梦见过一个黑衣长发的身影，说要帮她续命，但她拒绝了，我也曾将延寿的丹药送给她，她也拒绝了。”
李道玄不解道：“为什么？”
老天师望着妻子熟睡的那间屋子，目光露出一丝柔和。
“因为她说，她不想让我为难。”
李道玄一怔。
“她不知道这里是假的，但她太了解我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心里的事，什么都瞒不过她。”
老天师的笑容有着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伤感。
“摩罗以为他看透了人心，却不知道，人世间的情爱，并不完全是羁绊。”
屋中，那道微弱的呼吸声，慢慢消失不见。
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安详地睡在床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永远睡去。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白发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银辉，显得那般宁静和美好。
老天师走进房间中，和曾经无数个日夜一样，他为妻子掖好被子，将她散落的银发拢到耳畔，在她布满褶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而后离开了房间，小声关上了门。
他望着李道玄，目光无悲无喜，只有长风吹动他的白发，和那袭宽大的天师紫袍。
“走吧，现在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了。”
……
伏魔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