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平复好心情再度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江凛早已经开始处理工作了,手边堆积了一张又一张的图纸,铅笔在图纸上发出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她不自觉抿了下唇,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低头翻看起手边的资料,两个人面对面各自低头,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书籍翻页的清脆声和笔触的闷沙声。
日头渐渐偏南,燥意裹挟着闷风透过纱窗一同送进室内,纪眠之今天穿着部队统一发的工程师制服,深色的,有些吸热,她背靠着窗户,感觉整个后背都滚烫着,唇瓣渐渐发干。
江凛手机震动了一下,总队长安排他下午去带新兵训练,他把手边的图纸一推,捏了下鼻梁,视线落到对面的纪眠之脸上。白皙的额头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头发被笼在脑后,妆容很淡,眉眼依旧艳丽却全然不见往日的张扬肆意,剩下的只是安静内敛。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把窗户拉紧,然后打开空调。江凛的存在感太过于强烈,纪眠之的思绪全然被打断,只得停下手上的动作,双眼放空休息。
空调的凉意习习,冲淡了室内的闷热感,纪眠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从江凛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手机的来电人。
两个字,观乘,像是男生的名字。
纪眠之边划开接听键边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手机触屏太过灵敏,还是她手指不小心碰触到免提键,苗观乘那把穿透力极强的嗓音瞬间布满整个办公室。
“纪眠之!小爷我今天回国了!赶紧出来陪我吃饭!”
纪眠之关掉免提,淡淡的拒绝了苗观乘的要求,她步子迈的极慢又加上苗观乘的声音极大,即便是关了免提,江凛也清清楚楚的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未婚夫三个字眼。
此时纪眠之已经走出门外,徒留江凛在室内,站在空调风口下,骤然捏紧了手,关节碰撞的声音极清脆。
他开始动摇了,话筒那边的人如此笃定又信誓旦旦的说出令他梦寐以求的三个字,他在想当年徐舒婉口中的婚约或许可能不是儿戏,又或者,他们真的在国外朝夕相处六年之后,日久生情。
扯到前尘往事,江凛又忽的想到当年他在纪家楼下站了一整夜也不见她有所回应的事,他突然心悸,横生恐慌。
江凛大步向前走,动作粗暴的扯开转椅,满脸委屈愤懑,他刚才就不该帮她挡住倾泻而下的冷风,就应该冷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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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观乘实在是粘人的很,纪眠之受不了他在电话那边撒娇耍泼,万般无奈之下让他开车过来接自己。
挂断电话后,纪眠之折返回办公室准备把桌上的资料收拾一下拎着包回基地宿舍换身衣服,刚进门,就听见江凛毫无温度的声音。
“出去?”
如果不是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纪眠之是断断不会相信江凛是在主动同自己讲话。她抬眼看他,江凛正对着门口的方向,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根铅笔懒洋洋的转着,看向她的眼睫浓密漆黑。
纪眠之点点头,“嗯,有些私事。”
江凛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嗓音冰凌凌的越发薄淡起来,“基地不许夜不归宿,九点前必须回来。”
“谢谢江队提醒。”纪眠之只当他提醒她是身为队长的责任,拎着包就离开了。
一个是生疏礼貌的江队,一个是“私事”,孰轻孰重,肉眼可辨,江凛咬紧了牙根,醋意几乎要湮灭他,死死地盯着纪眠之窈窕身影,眼眶愣是红了个透。
苗观乘的速度很快,等到纪眠之慢步走到军区门口的时候,一辆白色迈凯轮稳稳当当的停在军区门口,车主打扮艳丽的斜靠在车头旁。
纪眠之上下扫视了一眼这位名噪法国的新锐设计师一眼,到底是不敢苟同设计师的品味,“你们家季老师怎么同意让你穿这样出来的?花蝴蝶。”
常年在国外生活的苗观乘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他接过纪眠之的手包并拉开车门,然后单手扶着车身才有恃无恐的开口,“他出差,现在估计在踏往英国的飞机上。”
京港的发展是触目惊心的,绕是见惯风情迷人法国的苗观乘也对京港赞不绝口,“纪眠之,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了,这地儿,人杰地灵的。”
纪眠之才懒得搭理他,陪他出来吃饭就是让这位少爷安心一点,省的季寅不在他闲的没事干天天骚扰她。两个人来到评分最高的一家火锅店准备用餐,纪眠之循着记忆点了几样京港特色,等伺候完这位少爷吃完午饭之后,纪眠之才正眼瞧苗观乘。
“什么时候回法国?你和季寅婚期快定下来了吧?”
苗观乘看着纪眠之仍然一副浅淡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盯着她数秒才缓缓开口,“等你安顿下来就回法国。”
纪眠之点了点头,通红的锅底依然翻腾着热气,整个火锅店人声鼎沸,过道熙熙攘攘的有路人经过,苗观乘那股娇气劲又犯了,非要回酒店去收拾一下自己。
两个人开车来到苗观乘下榻的酒店时,正好秦知珩西装革履的从酒店出来,黑色西服外套被他搭在手肘处,白衬衫有些发皱,颈间依稀可见几枚红痕,眉宇间也闪过几缕不耐烦。
时光匆匆数年,纪眠之根本没意识到刚才的男人是秦知珩,反倒是擦身而过之后,秦知珩看着两个人亲昵的背影玩味的扯了下唇角,掏出手机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拍了张照片给江凛发了过去。
他不好受,江凛也别想开心,好兄弟,就得有难同当。
单是发张照片还不够,秦知珩还发了句语音附送给他。
“你前女友跟人走了呢。”
第4章
江凛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训练场上训人,可怜总队长辛辛苦苦选拔出来的人尖儿到了江凛嘴里就成了狗屁不通,烈日炎炎满头大汗的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听训。
有胆子大的几个新兵看着江凛盯着手机一动不动的样子以为这位活阎王一会要去开会,揪着的心瞬间松散了大半。下一刻,江凛黑着脸,皱眉点了那几个刺头的名字,围着训练场负重十公里,其余人继续训练。
张晟过来的时候,江凛正给新人做示范,滚轮飞速旋转,卡停的动作快的让人抓不住。
“江队。”
江凛松开手,简单和张晟交代了一下训练新兵的事然后径直走向基地门口。他今天没怎么好好穿训练服,军靴军裤,上身是黑色的老头衫,被腰带勒紧,劲瘦的腰身一览无余,一路穿行到大门处,引的驻地女护士的推搡个不停,脸都红透了。
今天的太阳格外毒,走在水泥路上都觉得烫人,万物好像都在灼烧,烤的人难耐心躁。江凛更不遑多让,叉腰站在基地门口感觉怒气都快顶天了,偏一颗心又被酸的透心凉,冷热交替的滋味遍及四肢百骸。
他本来就烦的紧,偏偏秦知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掐准了江凛的心思,一个劲的发消息问候他,等到江凛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又适时玩起了消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极磨人,等到日头偏西,橘黄色的夕阳挂在天际又被夜幕代替时,门口终于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
江凛躲在暗处,眸光锐利的盯着门口的靠的极近两个人。
苗观承方才仗着季寅不在,在酒吧里跟挣开牢笼的囚鸟一样,喝了一圈又一圈的酒,此刻站在车前摇摇晃晃的,身上的浅黄色v领衬衫被蹭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抓住纪眠之的胳膊不松,鼻息喷洒带出一片酒意。
“纪眠之,你要开心一点。”
月明星稀,夜风闷热,纪眠之抬头看着苗观承,一抹水光自眼眸一闪而过,声线带了些哑意。“好。”她深呼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对苗观承的助理开口,“送你老板回去,回酒店多开一间房,季寅凌晨三点的飞机落地,助理也跟来,你提前接洽一下。”
两个人费劲的把苗观承塞进车里,纪眠之又嘱咐了一遍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语,眼看着她就要弓腰退出车门了,车内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极冷的声音。
“还进不进了。”
纪眠之目送苗观承的保姆车离开之后,迈进基地大门,看向倚靠在白杨树旁的江凛,一手插进裤兜里面,另一只手懒散散的抛掷着手里的手电筒,她顿了下,问:
“你怎么在这?”
“值班,查岗。”究竟是值谁的班,查谁的岗,恐怕只有江凛一个人知道了。
纪眠之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两个人站在原地谁也没有挪动过脚步,白杨树下的灯光微黄暗淡。纪眠之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江凛看着低头的她,谁也没有向前一步走。
良久,终究还是江凛败下阵来,注意到她挠四肢的小动作,夏夜蚊虫多,更别提在城郊的基地。他认命的走上前,从口袋里抽出一管药膏递给她,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纪眠之看着手里面平平无奇的药膏,站在原地又发了很久的呆,等到眼睛发酸,她才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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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纪眠之早早的到了办公室,江凛不在,倒是少了些局促不安的感觉,连带着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不少,约莫快等午饭号响起的时候,她关掉办公室的门准备去吃饭。
去基地食堂的路要路过训练场,训练场很大,几乎占掉整个基地的四分之一,纪眠之从训练场的边缘慢慢往前走,掠过无数站在阳光下铁骨铮铮的军人,然后无法控制的站在场地中段的位置,驻足侧目看。
江凛正在做示范,动作干净利落,裸露在外的小麦色肌肉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每一次用力时手背乃至整个手臂上青筋四起,满溢的荷尔蒙都在四周喷发开来。
侧目看向江凛的不止她一人,她身边还站着好些穿着白大褂的小女生,一个个脸蛋通红,半捂着嘴巴不停的跟同伴说些什么,连眼睛都闪着稀碎的光。
纪眠之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食堂的方向走,一道清脆娇俏的声音扯住她的脚步。
“江凛!你干嘛不让我进来!”
是江凛的未婚妻,纪眠之记得她。
江凛的声音不大,带了些沉闷感,眉间郁气极重,掀开眼帘的瞬间连不远处的纪眠之都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他说,“您又来折腾什么?”江凛松开握住训练器材的手,蹲在地上半弓着腰就这么看着谭歆。
江凛昨晚上一宿没睡,闭上眼就是纪眠之跟那个花蝴蝶勾肩搭背的腻歪样子,睁开眼又是纪眠之那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再想,又是六年前纪眠之拉着他手臂爽朗明艳的样子。烦躁感压的他喘不过气,鲜明的反差让他他觉得纪眠之就是故意在他面前装成那副孤言寡语的样子借此躲避他。
谭歆晃了下手里的保温饭盒,拖着尾音,眼睛也跟着眨了一下俨然一副二十四孝好女友的模样,“周姨让我过来给你送汤,结果到了门口不让我进,还好江叔碰巧出去,要不然周姨的一番心意恐怕要浪费了。”她顿了下,吸了口气,又道,“你是不是怕天气热累着我呀。”
“没关系的,凛哥哥,我可是你未婚妻,给你探班送饭是我应该做的。”
“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 ……
谭歆含情脉脉的盯着江凛看,茶言茶语一套接着一套,等到江凛的战友插科打诨的说他不怜香惜玉的时候,她又假惺惺的添上几把火,把自己的深情人设立的稳稳当当。
没错,她就是来给江凛添堵的。要不是那天在机场江凛磨磨唧唧的,她“宣誓主权”的时候能被薛丹宁那个白莲花听到然后在聚会上大肆宣扬她有未婚夫吗?她好不容易都快追到了周鹤声,就因为薛丹宁那一嗓子,全完了,到手的男神比煮熟的鸭子飞的都快。
满身烦躁的江凛正打算打断谭歆然后把人送走,走近的瞬间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纪眠之,影子拉的很长,微微带卷的长发散在胸前,表情有些发木。
他拧了下眉,“谭歆——”
“张晟哥,看我还给你们带什么了!徐记的凉糕!”谭歆举起另一只手,直接忽略江凛,径直往扎了堆似的人群走。
结果没走几步就被江凛捏着胳膊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午饭号也适时响起,饿了一上午的新兵蛋子一窝蜂的往食堂的方向挤,纪眠之被人群慢慢赶着往前走,等到快逃出汹涌人流时,面前突然降下一道冷感极重的声音。
“借过。”
她肩背突然僵住,双眼睖睁着,双脚像是被钉死在鲜红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只通过一抹余光看他和他的未婚妻并肩离开,捏紧的指骨白的吓人。
那一霎有很多情绪翻涌上来,周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闹鼎沸的人声,可她全部浑然不觉。
时至今日,她才清楚明了的意识到,被困在过去的只有她。
所有人都在努力朝前走,只有她靠着前十八年的甜去渡自己晦暗不明的六年。
她没有去食堂,折返回办公室认认真真把下午的工作计划完成后,去了苗观乘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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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歆,最后一次。”江凛唇角下撇着,嗓音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回去跟我妈说,不用你们联合起来想方设法的试探我,告诉她,从头到尾就没变过,这辈子都不会变。”
谭歆也意识到江凛这次是真火了,嚣张气焰瞬间杳无声息,小声嘟囔了一句“周姨也是关心你”,然后就离开了。
下午的太阳仿佛更加来势汹汹,当手心触碰到灼热的滚轮轴体时都会下意识的抽离,新兵学员们一个接一个的训练,旋梯和滚轮不停转动着,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一整个下午昏了不知道多少个。最后还是张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替他们说情,江凛来回扫视一眼在训练场被他训的没什么精气神的新兵蛋子摆了摆手,意思就是可以休息一会。
一瞬间,整个训练场上寂静的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喘息声和喝水的声音,江凛双手抱臂,背影如松竹挺拔,目光放空,暗中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出息,事到如今还在妄想着纪眠之中午呆怔发木的表情有那么一丝可能性是因为看到谭歆心里不舒服,对他还有那么一点余情未了。
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是周莉打来的电话。
“江凛,我和你爸不会去干涉你的决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权衡利弊,当年他们家遭受的无妄之灾其中受到牵连的有多少家你也清楚。你和阿珩私底下一直查当年的事你爸和秦家一清二楚,你们查到的东西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们想让你们知道的事。”话筒对面的声音温柔沉静,周莉在课堂上的行事作风在这一刻被完美演绎,她顿了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江凛打断。
“您怎么就知道,我和阿珩只查到了该查到的东西呢?”
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顺着电流响彻整个江家,周莉不想同他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径直岔开,“改天带眠之回来瞧瞧吧,你奶奶这些年念叨的紧。”
第5章
苗观乘下榻的酒店,卧室灯全都关着,露台旁的窗帘被收拢了起来,顶楼视野几乎把整个京港夜景尽收眼底。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偶尔有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