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是真正的不夜天,伴随着夜生活丰富的百姓,嗨到天明。
既然接触了金手指苏出来的超前歌舞剧,就很难不跟高长松搭上关系,戏本子的唱词是让本地秀才填的,大纲却是高长松提供的啊。
作为一名能够兼欣赏歌舞与剧情的多面手,黑熊精自然想跟原作讨论其创作思路与其中事物的道理,开头有些扭捏,可一旦放下脸皮,后期沟通就很容易了。
近日已经快进到拉着高长松的手,眉目传情,直呼“先生”了!
高长松说:“有些是道听途说,有些则是生下来就烙印在脑海中,又在梦中滚过一遍。”
黑熊精感叹道:“十二郎竟是生而知之之人啊!”
白衣秀士听他二者讲话,先重咳嗽一声,将注意力引至他身上。
高长松与黑熊精一同回头,后者招呼道:“兄长,你怎来了?”
白衣秀士迫不及待道:“贤弟,你可来看看我这新作的画!”
黑熊精笑道:“兄长如此迫不及待,定是绘出珍品,我可是迫不及待了。”话音落下,他从容地站起来,又说,“瞧我这一身尘土污渍,千万不能污了兄长的画卷,且等我清理一番,再来细品。”
白衣秀士道:“你我兄弟二人间,哪需要这些虚礼?你我是明白的,最最仔细不过,风里来雨里去都沾不上半点尘埃,直接来看便是,为兄尚有些法力,还能让尘土污染我的画?”
又对高长松热情招呼:“十二郎可也来看看?我这回方用上你所传递的技巧,就不大熟练,还请你多海涵。”
这一番文邹邹的对话,说得在场妖怪都坐立不安,特别是涂寿跟刘庭象,他们就像是乱入文人觥筹交错场合的白丁,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猪八戒就从容多了,他一副滚刀肉的模样,还伸手挠挠肚皮,唾弃道:“都是妖怪,偏装什么人,德性!”十分不屑。
这激将法还是很有用的,白衣秀士还没说什么,黑熊精立刻站起来咆哮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声音震耳,猪八戒被黑熊精打过,他往边上挪了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黑熊精这小暴脾气,一点儿也不居士,上来就要打。
高长松赶紧拉架道:“不至于不至于。”又安抚白衣秀士道,“什么画,让我看看。”
生硬转移话题。
好在白衣秀士是个息事宁人的,高长松递出台阶,他结结实实应下了,高兴地卷开画卷。
这让高长松再一次感叹:多好的妖怪啊,怎么就被大圣打死了呢?
不行,这回他得救下白衣秀士,这可是白娘子的大师兄啊!(震声)
脑中念头流转,身体却凑上前去,作出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结果……
高长松大惊:“这、这是清明上河图?”
不,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看见工笔细描的景物画,他贫瘠的知识只能联系到此。
在场人/妖中,无论是对绘画有心得的,还是纯属凑热闹的,都伸脖子望,满地赞叹。
“哎呀。”
“这画的是咱们这?”
“真像!”
“我瞅着怎么跟寻常画不一样?”
连忙有不关心艺术的妖怪问:“寻常画是什么样的?”
“不好说,就铺陈墨水,一团一团的,还晕染开,有的怪好看,有的都看不出画了什么。”
话者鄙视道:“晕开的墨水能好看?你当我不识数啊!”
差点又打起来。
高长松研究得比较仔细,他问白衣秀士:“这细笔画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结合远近高低的技法,真描绘得栩栩如生。
白衣秀士摇头:“哪能啊,这是从画院里传出来的。”
这高长松真孤陋寡闻了,他奇道:“画院?”
白衣秀士说:“就是宣和画院,皇帝下令成立的。咱们现在这位皇帝,特别醉心艺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很关注绘画的发展,特令设置官办机构,召集了全天下有名的画师。”
“比起原本神在形不在的画法,他更看重神形兼备,还要画得具体,于是院画师都开始用细笔描绘形态了,我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可潮流也得赶上啊。”
高长松:“……嗯,你是挺能赶潮流的。”
他忽然想到,这妖难道不应该头悬梁锥刺股要考科举吗?古代的文人哪个不是天天坐在案前,跟八股文面面相觑,就白衣秀士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也没有专心考科举啊!
难怪他多少年都没个建树。
白衣秀士喜滋滋说:“十二郎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啦,哎,一旬后的雅集我带这幅画去,保准能引起震动。”
高长松:“……”
你还要参加雅集啊……
这也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科举还考不考啊。
……
白衣秀士的画让高长松也有点技痒,忙完一天的事后,无所事事的他拿才烧出来的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其实他都没在意自己涂了什么,脑子放空,全由笔做主。
钟离珺压根没离开高长松家,他美其名曰修炼,总是在这里借宿,实际上,高长松家的月亮也不比他那地的好,只是找点借口贴贴罢了。
今天可给他逮到了。
钟离珺看高长松作画,肯定要凑过去看眼对方的大作啊,结果很恶俗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就是下半身只打了底稿,跟精致的人头比起来,怪怪的。
钟离珺惊讶得合不拢嘴,他说:“十二郎……”
你在画我!
高长松也十分尴尬,他下意识地俯身遮住画面,又觉得这动作十分愚蠢,痛心疾首地看了眼笔:你怎么就不听话,动起来了呢!
原本想回头跟钟离珺解释下,这是个意外,可看着对方闪闪发亮又感动的眼神,竟然也说不出话来,干脆半是打直球地暗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夜、夜有所梦!
钟离珺脸色不变,耳朵却红得沁血。
这也太奔放了!
第201章
次日正午时分,魃宥前来拜访。
他是个讲究人,先让鴷将花里胡哨的拜帖送给高长松,才登门。
鴷是啄木鸟的古代雅称,魃宥挑选一只最健壮有力的大金背啄木鸟替自己送信。
这只啄木鸟足有半人高,丰满的羽毛遍布翅膀,展开双翅有遮天蔽日之相,高昂的头颅更像是骄傲的鹰隼,高长松看着他,幻视哈利波特中的金雕,特别霸气。
魃宥来时,高长松跟钟离珺正在吃饭,他们家是一日三食,邻里朋友都知道。
这可不是上门的好时机,魃宥卡着点来,无非是想蹭上一口。
家住着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高长松不习惯盘腿席地而坐,吃饭都上高脚桌,一来二去之下钟离珺也习惯了。
魃宥来蹭过几次饭,知晓他们家的习惯,进门就说:“可别为我忙活,添一副碗筷即可。”但等他坐下,却看着钟离珺他们那疑惑。
“你俩坐得也太近了吧。”
胳膊肘跟胳膊肘都挨在一块了。
钟离珺本就不乐意魃宥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昨天才有重大进展呢,在一块贴贴怎么了?被他说破后更闷闷不乐。
高长松本要站起来给他拿筷子,被钟离珺一把按在座位上,替他拿了。
钟离珺将碗筷重重垒在魃宥面前,发出“哐啷”一声脆响,魃宥吃了一惊,定定看向钟离珺说:“你吃火药了?”
钟离珺面无表情地看他,很有怨念的样子。
这下魃宥倒好奇了,他先看看钟离珺,视线又游移到高长松的脸上,最后在看向二者间的小缝。
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呢。
甚至口称:“对不住,打扰了。”不断朝两人身上飞小眼神。
高长松都顶不住了,他尴尬地挪凳子,与钟离珺间隔一人距离。
魃宥连忙起身:“别别别,坐一块儿坐一块,要因此把你俩岔开,倒是我的不是了。”
高长松扶额,为他无所不在的打趣,他实在顶不住了,对魃宥告饶道:“前辈,您来究竟是……”
可别盯着我跟钟离珺看了,好不容易才有一咪咪进展。
魃宥也不计较“食不言,寝不语”,妖怪没那么多规矩,他大口扒拉饭,吞咽的空隙跟高长松说:“我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在饭桌上将帖子大咧咧递过去。
高长松怕油污污染请帖,还专门去洗了个手,发现是邀请他前往吹台,参加雅集。
他纯属将雅集当社交活动,还笑问魃宥道:“这值得你亲自送来?莫非是前辈做东?”
魃宥说:“哪能啊,这次雅集活动是宣和书院主办的,还有几个与他们走得近的翰林,听说要将诗歌歌画一体化,充分体现春日盛景。”
“我对主题无甚兴趣,可听说这回要将汴京及周边的才子一网打尽,难免有些心痒。”
高长松黑线:一网打尽这个词……
又说:“我不过是一介商贾,连功名都未考取,这活动怎么轮得上我?”
魃宥说:“这你就妄自菲薄了,十二郎的才名整座城池都有所耳闻,再加上你有掌握了新作画技巧,怎会不邀请你?”
高长松更无语了:“才名都是你宣扬的吧……”
自己只写大纲,魃宥却偏偏要他挂一作,高长松都不好意思。
而且……
高长松叹气:“我也没掌握什么绘画技巧,至多就些理论知识罢了,去宣扬这些知识,我都感到愧疚啊。而且那些翰林画师能买账吗?”
在这方面,魃宥就很野路子了,他对正统皇权、官方画院不屑一顾,尽显妖怪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