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儿身披麻布编织的围裙,脚裹皮质套鞋,分明是少年郎的身姿,却力大无穷,捧起一人高的巨缸。
此缸他合抱尚不能包圆,只见红孩儿目不视前方,走几步后将缸准确无误地卡在槽内,倾倒。
“哼哼哼——”
“哼哼哼——”
猪叫得更畅快了,一个个铁了心向前拱,即便屏住呼吸,红孩儿也像是感受到这股臭气,退避三舍,等他出猪圈才暴躁喊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何时轮到我等来侍弄这些腌臜物了?”
身着同样服饰的段濂以冰冷的语气道:“因为你输了关扑。”
又坚定道:“愿赌服输,可别令人看不起你!”
红孩儿这小暴脾气,一方面不想失了义气,另一方面,让他承认自个输,又要干这活是真的难!
可他能对谁发火?这儿的妖怪能力出众者不甚了了,他们又跟高长松缔结了无形的契约,此外这地头伙食太好了,过去几百年,红孩儿从未感受过如此美味,一来二去,哪怕是发火,也不能在这地大打出手。
他被安排喂的是发情前的母猪,高长松的饲育经验靠碎碎念灌入他的脑海中。
“……配种前要人工催情,此为为了应对发情期与孕育期的营养流失,发情前期饲料量应加高两成。”
喂完母猪的红孩儿努力将这些污浊的知识从脑海中甩出去,此时他只想说:“我学这些又有何用!难不成让我阿爷多吃些,努力给我造个弟妹?”
段濂:“……”
你是否说错了性别?
他看红孩儿实在气得不行,就同他说:“下午我们找点好去处,十二郎人还不错,给咱们放了半天假,师父那也提前打过招呼,不必去给紫竹浇水。”
原来喂母猪的工作是猪八戒跟黑熊精的,只可惜经过一顿打,猪八戒只有躺尸的份,全无工作能力,红孩儿跟段濂是来临时填坑的。
高长松知道他们不想干,也很人性化地许诺了半天假,随他们逛。
红孩儿粗鲁地拽下围裙跟脚套,长叹一口气道:“流窜街头遛猫逗狗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啊,我们有多少日没出去了?”
这半天假期,红孩儿跟段濂都很珍惜,就是他俩意见不怎么统一,一说要去逛集市,而说要去勾栏听曲。
好在最后达成统一,分先来后到,先逛后听曲。
红孩儿比较有孝心,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准备买一套上好的头面赠予他阿母,听说尼姑的手艺最精湛,少不得去大相国寺看一看。
谁想得竟撞上了史诗级修罗场。
远远的,红孩儿最先看见的是一副牛角,又大又弯,威武得一眼就能看出是他阿爷的牛角。
他有些惊喜,更多却是不满,比起成日里不着家的渣爹,红孩儿自然跟铁扇公主关系更好,他在这里遇见牛魔王,第一反应就是训斥他。
“阿爷!你出门这么久,怎连个信也不传回来,让我跟阿娘一阵好找!”
扯着大嗓门喊来后,才发现情况有那么一点点不对。
牛魔王对面黑脸的不正是他阿娘吗?
而她身旁如扬州瘦马一般的美人是……
第199章
开启修罗场,只需几句话。
玉面狐狸惊呼:“大王,终于见着你了!”
牛魔王骇然:“夫人,你怎会在此?”
铁扇公主狐疑:“你二者认识?”
沉默中酝酿无尽深意,直到红孩儿扯着嗓门乱入,才打破一室寂静。
忐忑的四人中,率先拿定主意的竟是罗刹女,与眉如春山的玉面不同,她双眉入鬓,长而浓黑,上挑的弧度略带英气,与其浓艳的五官相得益彰。
你见她的脸,只能用美来形容,可那绝对不是柔弱的美,而是逼迫人的、凌厉的美,英气勃勃,像是征战沙场的女将。
她意味深长地看牛魔王一眼,让在外叱咤风云的大力王两股战战,然他还是有些男儿气概的,给玉面狐狸一安抚的眼神,意为:美人,没事~
玉面狐狸紧张地攥紧罗刹女的袖子,脑袋一阵空白后才意识到不对,对她来说最危险的不正是铁扇公主吗!
抬头,却见罗刹女露出常见的,鲜花失去颜色的笑容,并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
那火热的手指立马安抚住她冰凉的心。
玉面:!
好有安全感怎么破!
在场的小迷糊只剩下牛圣婴,他只在男女之事上懵懂,又不是傻,囫囵看一圈,又被段濂踩了一脚,哪里不懂其中深意?
牛圣婴勃然大怒,当即朝自己鼻子上来一拳,喷出鼻血后狂吐三昧真火。
这流氓气的打架作风看得段濂眼皮直跳,在他展现出当街纵火之势后,更是拉住红孩儿的袖子道:“好兄弟,你可别在这犯浑!”
这是他小妈,他爹能容忍爱子当街烧美人?
牛圣婴嚷嚷道:“左右不过是一条狐狸,不仅迷惑阿爷,还使计攀附阿娘,如此魅人,难道不该烧了?连狐狸围脖都不配做!”
段濂暗暗叫苦:兄弟你睁大眼睛,安见你爷娘露出恼怒之色?怕怜惜还来不及……
他是见过世面的锦鸡,罗刹女对小狐狸多回护之姿,对其联系怕是比牛魔王更甚,要是莽上去了,罗刹女怕是第一个要收拾红孩儿的。
果不其然,罗刹女一翻手,细长的手指便握住一把小扇,与贵女手中的莹罗小扇不同,这面扇子乃是蒲叶制作,看上去有些粗犷,可轻扇两下,竟扬起足以将大妖掀翻的飓风,段濂自认法力高强,腾的一声飞出去,只能用双手抱梁柱不被扇飞,红孩儿也不遑多让,凄惨极了。
他号称不会熄灭的三昧真火,也在铁扇公主的强势出击下被吹得一干二净。
好在铁扇公主的目的不在对敌,只想灭火,见火初定,就收回法宝,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狼狈的牛圣婴。
段濂也徐徐落地,他道:“不好,这等大动静,别招来街道司的人,快走快走。”不看大人的修罗场,只拉住牛圣婴道,“快些走吧!”
他好心想把人从泥淖中拽出来,只可惜红孩儿不领情,不仅如此还梗着脖子道:“要走你走,这是我家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说着猛地一甩手,将袖子从段濂手掌心中抽出来,又满头火地向铁扇公主他们冲过去。
段濂看他模样,都快被气晕过去,什么叫“好心当作驴肝肺”他今天算知道了!
妖有妖性,你期待他们循规蹈矩、和平友爱,那是违背天性的,没见孙悟空朋友遍天下,等他压在五指山下却无人问津?
这年头的神仙妖怪都冷心冷情,妖不像妖,神仙不像神仙。
给红孩儿拒绝后,段濂发誓不管他,跺脚后赌气便要走,后者则眼冒凶光,盯得玉面公主花容失色。
牛魔王看他这模样,哪能不恼?儿子闹美人,还在他面前喊打喊杀,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然而,没等牛魔王开口训斥,罗刹女竟蹙眉道:“这与你无关,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别插手。”更对红孩儿摆手道:“去!去!”
红孩儿惊呆了,罗刹女摆手时用上十成力道,每摆动一下,就有股风撞上红孩儿的脸,他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阿母会跟自己站同一条线,谁知……
他委屈道:“阿母……”
跟管生不管养的牛魔王不同,罗刹女对红孩儿是很好的,好的都紧着他用不说,还支持他去创业,能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跟他贵为罗刹族小王子有很大关系。
正因如此,他很听铁扇公主的话,更知道,当阿母做出这番姿态时,是真说一不二。
红孩儿:怎能如此!
不仅如此,罗刹女还将法力留在嗓子眼,洪钟般的声音灌入段濂的耳朵,此时她放柔语调,主动对其赔不是道:“我知你心向我儿才会如此,刚才是他脑子昏沉,眼下我已将他教训过了,难得出来,不如一块去玩,待到此事结束,定然我做东请你与我儿好好玩上一番。”
语气有些高高在上,可这已经是铁扇公主能说出最柔情的话了,她平日里对谁说话都一个样。
段濂虽生气,却很识时务,看铁扇公主就知她修为深厚,不是自己能匹敌的,扭头又看见红孩儿可怜而茫然的模样,心中气又去掉四分之一。
他硬邦邦道:“不敢,我与他也不是什么朋友,不过认识罢了,当不得前辈如此。”
这又是推拒,哎,不吃馒头争口气,他还是放不下啊!
罗刹女只轻柔笑,也不说话,周身气势却越来越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就不知道她要对谁发作。
看她这样,段濂终于不敢拿乔,飞速地溜回来,提溜着红海儿的衣领,也不敢看那三个大人,只囫囵点头,拉着人便走!
仿佛多留一秒就会遭遇不幸。
等乱入的人都离开后,铁扇公主气势大盛,无论是牛魔王还是本如菟丝子般的玉面狐狸都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她不置可否道:“先找处清净地方,谈谈罢了。”
说完睨牛魔王一眼,与其说充满杀气,这眼神更有些无喜无悲的意味。
牛魔王大汗:“听夫人的,都听夫人的。”
玉面不敢说话,只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看自己跟罗刹女交握的手,迟疑着想一根一根抽出自己的手指,却不想手指纹丝未动,不仅如此,还从罗刹女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僵硬的脸。
玉面狐狸:……
就这样吧!爱谁谁吧!
她自暴自弃地想。
老娘不奉陪了!
……
牛圣婴像丢了魂儿,段濂拽他往东就绝不往西。
逛集市挑头面已没了可能,段濂思忖间,忽听见腹内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锦鸡是直肠子,一天要吃多顿,才被吓了一趟,他就更饥饿了,先找地儿吃点东西才是正理。
最后他跟红孩儿去了快乐老家,高氏酒楼,他们作为麾下员工,在后厨吃菜不要钱,当然咯,后厨的菜都是精贵的边角料,譬如包菜形状不规则的菜心,大小不一的豆腐块等等,绝不影响滋味,甚至若不在意卖相,比店里的正菜还香呢!
他俩运气不错,高长松一家正在酒楼里吃冰品,他的产业比较集中,除却郊外的农庄外,餐营业与刚开业的文具铺子比邻,发情期宣讲过后,他就将一应工作转交给自己默默无闻的副手观音菩萨,将大头心思全扑在文具铺子里。
高长松贪凉,冬天地窖里又存了不少冰,于是让厨子做了一道冰酪。
这厨子是他从人才市场上挖来的,行老不怎么推荐他,说他做大菜技巧平平,只在些奇技淫巧上下功夫。
奇技淫巧类似于酥油鲍螺等小点。
这种厨子进府邸当私厨才是正理,可他又无独一无二的傍身手艺。
什么都会一点,却不精。
总之,高长松能雇佣他,给他一份不低的薪水,刘大厨已非常满意了,每当高长松来他都变着奉承。
钟离珺不让驩头跟乌云多吃,只有他跟高长松捧着碗,这俩小东西只能偶尔来一勺子,吃边边角。
驩头荷包蛋泪,却无力反抗,乌云就叛逆多了,扭着液体做的身子,在地上打滚:“就要吃就要吃就要吃!”
小猫咪作妖的模样十分可爱,高长松都要动恻隐之心了,他递给钟离珺求情的眼神,后者看都不看道:“不行,吃多了要烂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