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讲究观形察势,从大环境看小环境,大环境且不用说,一百零八坊尽属长安城内。古人描述长安城说“天下风光何处好?八水三川,自古长安道”。
大风水讲究个依山傍水的基本原则,这里的三川是“一马平川”的川,指闾阎扑地之平原,长安城像是被山水所拥抱的天然堡垒,这大环境真的好到没法挑。
再说小环境,最基础的无非是坐北朝南与适中居中。
王善福家里就对称得很,北堂到中门全在中轴线上,北端有横行的墙壁,南端有宽窄的明堂,左右又有簇拥的小院落,中正得很。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再往上就是望气,定阳宅的结穴之地了,可左居正一没带罗盘,而确实不擅长定穴,就跟王福善他们摊摊手,表示若有后续对风水感兴趣,可以找灵宝派的其他师兄弟了,他很不是这块料。
王福善跟王陆氏听后,觉得有些可惜,准备过两日等猫鬼事结了,再去崇虚观上香,请人来看看。
……
四更天,高长松强憋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这也不怪他,来大唐后,他每天生活都特规律,晚上10点开始冥想,直到次日天明。要高长松说,这冥想跟睡觉也没大区别,都要放空心神,就多个吸收天地之精华,眼下又不能冥想,又没事可做,望着天花板数小蚂蚁,别提多无聊了。
如果不是想着猫鬼要来,他都要打瞌睡了。
左居正倒是好,只见他抱着拂尘,眼睛睁大如铜陵,高长松想,不至于睁着眼睛睡着了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左居正立刻看过来,目露疑惑之色道:“可有发现什么,十二郎?”
高长松讪笑道:“没什么。”他吐露实情,“就看你有没有睡着。”
左居正:“那当然是没有的。”
高长松又扭头看乌云,跟左居正不同,他倒是睡得四仰八叉,连肚皮都露在外面,活像仰躺的人类。
高长松以前刷到过“猫咪最有安全感的睡觉姿势”,这肯定算其中之一。
当然咯,面对危险乌云反应还是很快的,高长松先见铺在地上的白米颤动,乌云便耳朵动动,一跃而起,摆出捕食者的姿态。
跟白天时抓狂的模样不同,眼下他机敏极了,肉垫踩在地上,不发出丝毫声响。
高长松、左居正他们坐在王福善等人的房间,王福善跟王陆氏在隔壁房间,刚才左居正出手扎纸人用了代形之术,晚上猫鬼再来,那害的也是纸人,而不是王陆氏。
高长松看乌云这样,深觉斗猫鬼不用自己出手,那他得做好后备工作啊,于是用黄纸搓了个平替版的幌金绳。
正版幌金绳有点来头,是太上老君的裤腰带,西游记中也出现过,原本是孙悟空借走要去绑银角大王,谁知银角也懂紧绳咒跟松绳咒,反把孙悟空给绑了。
他本人善手作,这段时间新符箓没学俩,杂学倒是学了一大堆。
四更一刻,猫鬼准时出现,高长松仔细看着,见他是只又大又肥的橘猫,这橘猫鬼也不整那些虚的,对着纸人就来招泰山压顶。
高长松看着都要窒息了,本来就大橘为重,这么一压还有气吗?也难怪王陆氏才被猫鬼缠上没两天,就喘成那样,和着不仅是中了咒,还被压的啊!
乌云再也忍不了了,像支离弦的箭,搜的一声就窜出去了,大橘猫发现他,浑身上下的肉跟着就一抖。
他这吨位,在猫中堪称一霸,以前打架是个厉害的,猫猫拳武得十分勇猛,因此看见乌云也不怵。
结果证明,这只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没过几柱香的时间,就听见大橘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给乌云压在脚底下了。
高长松终于粉墨登场,用黄纸搓的幌金绳,将大橘猫里三层外三层地给捆住了,这绳不错,也不伤魂体,只是让其动弹不得罢了,很是好用。
左居正另有些想法,他下午就跟高长松说了:“猫鬼现世,术士必与他隔不远。”
猫鬼可不是能远程操控的鬼,他气性可大了,动不动就反噬,独孤陀的舅公就死于猫鬼反噬,他是种很凶险的鬼。
高长松看被幌金绳捆得严严实实的大橘猫,不知怎的,竟从猫鬼的脸上看出生无可恋之感,只见乌云趴的一爪子,拍在他的脸上,又对高长松邀功似的喵喵喵道:“他生前为崇业坊李东家狸奴,乙巳日亡,名为大红喵。”
高长松:“……”
“他是叫大红,还是大红喵。”
乌云:“是大红,喵。”
高长松:哎,跟我说名字,又有什么用呢,是让我找他原主人吗?
此时左居正出场了,他反而懂了乌云的意思,只见他沉思道:“有名有名,你是要我行呼名治鬼之术?”
乌云其实也不懂,可他记得阿耶说过,一定不能将自己生下来的名告诉人族,若给知道了,那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其实不觉得人族会做什么,可他喜欢乌云这个名字,觉着比原本名字好听多了,便一直沿用。
逼问出大红的名字是觉得这名有效。
高长松好奇道:“呼名治鬼?”
这说法他听过类似的,说来惭愧,那还是在梦枕貘的《阴阳师》中听说过什么“名字是最短的咒”。
哎,后世的影视热门元素阴阳术,很多都能在道教术法中找到源头。
左居正说:“驱鬼须知鬼名,若想令猫鬼反噬其主,其中一法是断其联系,将此鬼收入麾下。”其实还有两种方法,一是超度,二是直接动用物理手段使其魂飞魄散,超度眼下是来不及的,魂飞魄散的话,此猫鬼也是受人驱使,罪不至此,且现在又有乌云牌翻译机,指不定还能逼问出什么,就更不能这么干了。
他跟高长松解释了道教的驱鬼法则,可浓缩为三句“凡鬼皆有姓名,子知三台鬼名,万鬼使令”。意思是只要有鬼,就一定有姓名,只要知道他的姓名,就一定能驱使他。
原理很简单,实操很难,哪怕知道鬼名,具体操作前还得掂量一下自己的灵力够不够,道行精不精深。
左居正一手掐诀念道:“乙巳日死者,鬼名为大红。天帝神师已知汝名,疾入我门下。汝不即,南山给,令来食汝。急急如律令。”
猫鬼大红与供养他的邪道间的无形契约被斩断了,这约续到左居正身上。
归义坊东一户人家内,靠法坛而坐的邪道猛喷出一口血来。
……
再说大橘,被左居正收复后便乖顺不少,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左居正,表情还有点萌。
高长松跟左居正交换眼神,将假冒伪劣版的太上老君裤腰带松开了。
大橘,不,现在应该叫大红了,抖了抖浑身上下的肉,随后撒腿往外狂奔。
高长松:!
逃跑了吗?!他竟然要跑吗?!
还是左居正反应快,他说:“跟上,他引我们去找邪道了!”
猫鬼只有为施法者所杀才可成鬼,猫的报复心本来就强,施法者常被反噬也是出于这点。
左居正跟高长松也不顾宵禁了,跟着在围墙上飞奔的大红就往外冲,王福善拦都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二者身后的滚滚烟尘伸出手。
别啊!犯夜者要被鞭打二十下啊!
*
此时的高长松与左居正已完全不记得宵禁的事儿了,或许他们记得,但有猫鬼案在前,肯定是抓住邪道更重要咯。
而且,怎么能放过残杀猫猫的人呢,谁知道他为了炼猫鬼杀了多少狸奴,且要是闹大了,那唐少不得也要跟隋一样,为了杜绝猫鬼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乌云嫌高长松跟左居正跑得不够快,两脚兽怎么可能追得上伟大的猫咪呢,于是横刹在两人身前,速速变大道:“上来喵。”
高长松与左居正也没有多想,直接一跃而上,抓着乌云颈部的毛毛,任他在城内狂奔。
这不惊动金吾卫是不可能的。
*
赵义塠是一名金吾卫,今夜被排在归义坊内夜巡。
他是一队之长,这一队共有十人,被他分往二地交叉巡逻。以往,夜巡是件还挺轻松的事儿,除了小打小摸的窃贼外,常人是不会犯夜禁的。
可不是谁都想吃二十鞭。
他们这些金吾卫巡逻时也得睁大眼睛,若让窃贼跑了,金吾卫没抓到,那他们挨的鞭子可不是二十,而是五十下了。
赵义塠本巡逻得好好的,谁知忽然感到一阵飓风从耳边刮过,让他不由愣在原地,还是身后人嚷嚷道:“头儿,那是什么。”才让他回过神来。
定睛一看,竟是骑着庞然大物的道人从街巷中飞驰而过。
赵义塠虽是个凡人,看见此却半点怵的,巡逻的可不只有他们这些普通武者,那定然还有修士,平日里他也不是没逮过道人,光是御剑飞行超速行驶的道士,就已经罚过不少了。
嘿,人家御剑飞行那还是偷偷摸摸找无人的僻静之所练,这两人牛啊,跟在闹市区策马狂奔已经没差了。
于是赵义塠先唤人速速升起一盏天灯,以示这里有胆大妄为之途要逮捕,自己则带着一伙人往高长松他们的方向跑。
呵,敢违反唐律,坐牢去吧你!
第55章
大红委实勇猛,若非高长松策猫狂奔,真追不上他。他的目的地也明确,只见大红连越过几堵墙头,朝僻静角落的一进出院子奔去,高长松看他自墙头一跃而下,使出散魂铁爪,真凶得不行。
可想到墙内是丧心病狂的杀猫狂人,他又担心大红一喵。便在门外翻身下猫,跟左居正一起抄家伙进去。
左居正在前,高长松押后,这不想着前者驱邪经验丰富,若对方有何布置好挡上一挡吗?
谁知当左居正手持符箓破门而入时,却见大红无比凶猛地踩在道婆胸上,嘴叼其喉咙,而这道婆已气若游丝,只说“哎哟、哎哟”。
高长松:“……”
这不能够吧,说好的邪道呢,这么脆!
左居正倒说:“看她这模样,定是受猫鬼反噬。”
养鬼反噬折道行,独孤陀长辈遭猫鬼反噬直接死了,眼前人有命活,已算不错的。至于为何大橘叼住对方喉咙,又是另一种说法。
正史中唐高宗时期又有一起猫鬼案,发生在武则天与萧淑妃之间,萧淑妃死前诅咒她:“愿来世我为猫,阿武为鼠,世世噬其喉。”自此武则天梦中常见一猫噬喉咙,这道婆被猫要喉,大红怕不是也把她当成老鼠了。
高长松看她有出的气没进的气,问左居正:“这该如何是好?”要不他再搓个低配幌金绳把人给绑了?哎,就不知强度够不够。
左居正凛然道:“这不简单?”
高长松:这……可要用何术法?
只见左居正大步上前,撩起拂尘就以其棍棒部分往道婆头上狠狠一敲,气若游丝的道婆直接白眼翻翻,撅过去了。
高长松:呔,竟忘了左道长爱物理超度!
左居正无辜地看着高长松:“这不就成了?”
高长松略有些无语,可乌云跟大红不觉得有什么,乌云把高长松他们送达后就自顾自地舔毛,而大红则对道婆使出疯狂乱抓。
左居正又如下午一般如法炮制,从袖中抽出黄纸叠鸟,高长松看后也不怕晕死的道婆了,心痒痒道:“我来如何?”随后便叠了只千纸鹤。
黄纸不够硬,千纸鹤也软趴趴的,只见他颤巍巍地飞两下,那翅膀越扇越强健,凌空而起,从窗口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哎,等掌门师傅他们来,这事就能告一段落了吧。
*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