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那会儿知道嘉嘉跟知韫要来,舅舅可没动买点东西招待的心思。一个晚饭的功夫,知道徐芝瑶要带白朗来,二话不说就去医院对面的烟酒超市临时买好茶好烟去了。
叶父越想越不痛快,也知道沈知韫跟白朗没得比,一个是已经结亲的外甥女婿,一个是未结亲的,理所当然的要对那个未结亲的重视点。
只是知道归知道,他跟舅舅说话还是变得敷衍起来。
舅舅倒还是笑呵呵的,半点没察觉。
电水壶里嘟嘟嘟的烧着热水,下面的温度显示100°,水开了,他找出来一次性杯子,每个杯子里都抓了把茶叶,笑道:“老叶,趁这会儿嘉嘉跟瑶瑶都还没来,咱们先来尝尝这茶叶好不好。”
他给叶父倒了杯茶,金骏眉是出了名的红茶品种,茶汤鲜红、香气扑鼻。
叶父给他面子,等茶凉的差不多了,抿了口尝尝,味道醇厚悠长,跟家里平时五十多块钱一斤的茶叶果然不是一个等级。
看得出来用了心思。
喝完茶。
舅舅放下茶杯,犹豫的看他一眼:“老叶,咱爸这个腿,我之前也在网上查了下,说是要做膝关节置换手术。这种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还是想让爸去省城或者海市那种大城市做。”
叶父点头:“那就去。这手术一场下来多少钱?”
“医保报销,差不多两万。”
“两万,也不贵,”叶父心里琢磨着,“真要是去省城,那得提前约号,谁去照顾爸也得安排好。”
舅舅肩负着赡养姥爷的责任,在集镇上经营修车店。舅妈则在集镇唯一一所大型超市里当导购员,一月两千,还得照顾上高三的孩子,都走不开。
叶父还在想家里有谁能有空去帮忙,舅舅便递来一根烟,肉眼可见的紧张:“我想着知韫不是在海市定居吗?要是让爸去海市做手术,是不是能让知韫帮忙照顾一下……”
“你说什么?!”
腾的一下,叶父怒瞪起双眼,一怒之下差点脱口而出“放屁”两个字!
白朗也是海市人,在海市还有房有车,凭什么就让知韫跟嘉嘉去照顾老人!
俩孩子年纪轻轻的,没被姥爷养过一天,莫名其妙就来替他们大人承担起赡养更老一辈老人的责任,舅舅是失心疯了吧?这话也敢说?!
一看他这脸色,舅舅便讪讪的闭了嘴,生怕这文人气很重的妹夫被自己气出病来,“行了行了,老叶,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叶父绷着张脸,额角青筋绷起,一股一股的,脸色非常难看,硬梆梆道:“那你别想了,这事不可能。咱们大人的事儿反倒让小辈来帮忙,太丢人了,显得跟多不要脸一样。”
舅舅被刺了一顿,自知理亏,“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这会儿清醒过来,也懊悔地想给自己一巴掌。
刚才那话真不是人说的,嘉嘉那么小,知韫也是忙于工作和生活……哪儿能让两个孩子忙这些。
他有心给叶父赔个罪——
“咚咚咚”
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病房内一静。
叶母跟小姨同时抬头看过去,房门紧闭,门外隐隐有说话声。
“这是谁来了?”舅妈紧张的站起身,扯了扯衣服,“要不要我去开门?”
“你去什么,”叶母赶紧下了陪护床,穿鞋,“我去吧。”
小姨就坐在床边,脸上笑容根本收敛不住,她起身道:“肯定是瑶瑶跟白朗来了,这俩孩子刚给我打完电话,这个点也该来了。”
单人病房的布局四四方方,门口凸出来一块,是卫生间。两张病床跟卫生间平行,看不见房门。
倒是叶父跟舅舅站在床尾的窗户边,一扭头,便能看见门口。
小姨独自一人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徐芝瑶和白朗。
“哎呦!”屋内几人只听见她热情洋溢、眉开眼笑的招呼声:“瑶瑶!小朗,可算是等到你们来了,怎么这么半天呢?刚才不是打电话说早就到了吗?”
她话音落下,屋内众人也都看见了走进来的两个年轻人。
徐芝瑶一身呢子大褂加连衣裙,妆容精致,手里提着一箱牛奶。
身边的白朗相貌堂堂,精神奕奕,他个头应该也有一米八了,手里拎着一箱酒,第一次见这边的亲戚,表现的莫名有几分僵硬和不自在……目光总往身后扫去。
“大姨,舅妈。”徐芝瑶跟屋内几位长辈打了招呼,神情自若,说道:“说来也巧,我们路上碰见嘉嘉他们了,干脆就一块来了。”
她说完自然的转过身,看向门外,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两个人。
小姨就愣在门口,一只手还扶着门,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半天才找回声音。
“这是嘉嘉和……知、知韫吗?”
“嘉嘉?”坐在床边没动的叶母站了起来。
徐芝瑶跟白朗堵在不大的门口,这让她隐隐只看见了两道影子,听了小姨的话才知道是叶嘉跟沈知韫也来了,“这么巧?你们一块来的?”
徐芝瑶和白朗堵在门口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往旁边退了退,一个撂牛奶、一个撂酒。一箱茅台酒价值不菲,舅舅本还想去看沈知韫,这下见状,忙走上前帮忙。
“小白是吧?”他笑着,帮着白朗扶了下酒箱,“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过来?”
“不贵,这酒在我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带过来了。”白朗也笑,他刚从徐芝瑶那认识到这个是亲舅舅,这会儿虽然还没回过神,但已经开始交际。
姥爷生着病,这箱酒其实带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没有任何人会嫌礼物烫手,何况礼是茅台了。
跟白朗把酒放好,门外又走来两个人。
舅舅被白朗一番话说的心情舒畅,一抬头,先看见的是叶嘉,叶嘉手里也拎着箱牛奶,正跟叶母说话,询问姥爷的病情。
不过最让屋内众人在意的,还是他身后那道影子——
陌生男人踱步走进屋内,一身简约宽松的休闲装,气势沉稳、从容,风度翩翩。
他身量过于高大,掀起眼皮,眉眼线条走势凌厉,一举一动都充满距离感。一进屋,无形的气场便以他为中心,四下散开,莫名便让人噤了声。
不过很快,对方唇角一抹温和的笑意便冲散了这股距离感。
“爸。”男人看向叶父的方向,如是道。
爸?
屋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这就是……沈知韫?
小姨眼里还有些惊骇和难以置信,越过众人,跟同样僵着脸的徐芝瑶对视。
徐芝瑶莫名的难堪。
率先收回了视线。
她无声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白朗。
可是现在除了她,已经没人再在意白朗了——包括据说,特意买了贵茶贵烟,等着白朗上门的舅舅。
*
五分钟后,病房内莫名紧绷的气氛终于散去。
“姥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寒暄完毕,叶嘉便跟着叶母坐到陪护床上。
姥爷精力不济,不过看见外孙和外孙女都陪在跟前,还是强撑着说:“我哪里有事,我好好的。”
“好什么好?”叶母让叶嘉脱掉外套,病房里暖气充盈,叶嘉的冲锋衣外套沾了露水,她正在用毛巾擦拭。
“都疼晕了,还在嘴硬。”叶母没好气道。
病床的另一边,徐芝瑶不留痕迹地从叶嘉身上收回探查的视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动手术还是再看看?”
姥爷道:“输点水就行了。”
“行什么行!”一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小姨被气回了神,不耐烦道:“爸,您少逞点强,你这膝盖要是做手术也有医保报销,别担心那点钱。”
姥爷被自己女儿堵得一噎,眼看着嗓门就要提起来,舅妈连忙给他压了压被子,“爸,您可别动肝火……广平(舅舅姓名)那边还跟两个孩子聊天呢。”
这话像瞬间起效的止火药,姥爷往床尾的小桌子处看了看,小桌子上烧着水,泡着茶,四个男人围着桌子坐着,窗外天空一片黑沉,看模样也在说话。
姥爷便降下音调,斥了句:“医保又不是全给报销,这么点小毛病哪儿用得着动手术!”
“行,”舅妈继续好脾气的道,“明天等专家来看看,要是说可以不动手术,咱们立刻就回家。”
姥爷这才满意的闭了嘴。
叶嘉对姥爷的脾性也有点了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无意间抬头,对上了床对面表姐和小姨的视线,两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他。
叶嘉一愣,“怎么了,小姨?”
叶母给他擦衣服的动作一顿,闻声也看过去。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看看。”小姨尴尬的掩唇一笑,心底其实莫名的焦躁,静不下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舒服,从叶嘉跟徐芝瑶各自带着对象来了后,她就总觉得这病房的氛围憋闷,难以喘息。
某一刻她恨不得给远在广东的老公打电话,狠狠骂这个眼里只有生意的老公一通。
叶嘉便将疑惑的视线重新投向徐芝瑶,用眼神问她又怎么了?
徐芝瑶五指紧攥成拳,紧紧的放在膝盖上,她神情自若,涂着口红的唇瓣弯起,状似不经意的问:“哦,我在想工作上的事。白朗没法在这待太久,嘉嘉,你跟知韫呢?”
“我已经放假了,知韫哥也在放假期间,不急着回海市。”叶嘉回道。
“放假?”徐芝瑶下意识追问,“怎么可能,什么公司现在就能放假?”
叶嘉一顿,敏锐的听出些别的意味。
他并非迟钝的人,早在沈知韫和自己进入病房后,对面的小姨和表姐就总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他。
这眼神算不上恶意,也算不上不满。
顶多就是有点酸涩和郁闷。
像是风光被抢了后,不高兴,但又不能明着说不高兴。
他其实不太理解这两人在想什么,可事关沈知韫,叶嘉不愿意让沈知韫丢面子。
他云淡风轻的开了口:“具体什么工作我也不太清楚,公司上个月派他去新加坡出差,解决那边分公司的合作案……”
说到这,叶嘉诡异的默了一秒。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套用的是那位华腾“沈总”的工作日历——坏了,他就不该查那些“沈总”的资料!
话已至此,在表姐和小姨愈发复杂的目光中,叶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去了差不多一个月,这趟回来公司就给他放假了,让他休息休息。”
在一旁默默帮他擦衣服的叶母险些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