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染疾
魏云卿手足无措, 天子的气息灼烤着她,手臂禁锢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他亲她,还语焉不详地说这样让人误解的话, 他不会是想在这里……
魏云卿脸颊红了一片, 低下头深深埋在萧昱胸口,身子不断往后、往下缩着, 想要找个缝隙钻进去, 藏起来, 让他找不到自己。
然后,还真让她发现了一道缝隙, 魏云卿心中一喜,一往无前地钻了过去。
萧昱垂眸, 看着女子柔软如小猫一般,傻乎乎地往他腋下的缝隙拱着,试图钻出去。
他无奈望天, 微微松开了手臂, 下一刻,魏云卿就顺势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出来, 乖乖坐到了案边。
她的发髻都拱乱了,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 她手指颤抖,脸色慌乱,躲避着萧昱的视线, “我, 我饿了,我要吃饭。”
萧昱喉头动了动, 直起身子,缓缓退至她对面案边,语气没有情绪,“那吃饭吧。”
魏云卿手在发抖,筷子都隐隐拿不稳,她无心吃饭,偷偷观察着萧昱的脸色。
萧昱却是一派坦然,自顾自地饮酒吃饭。
席间,没有再跟魏云卿说一句话。
不多时,萧昱吃好,放下筷子,执帕擦了擦嘴角,淡声嘱咐道:“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得先回式乾殿了,雨不见停,你吃好后,就先在这边休息,别再来回折腾,免得着凉。”
“好。”魏云卿声线微颤着。
萧昱看了一眼紧张无措的魏云卿,未再多言,起身下榻后,便离开飞仙阁。
直到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魏云卿都没有回神。
吴妙英和徐令光入内,收拾走了天子的碗筷,服侍皇后继续用膳。
魏云卿已无食欲,放下碗筷,让她们都收拾了去。
撤膳后,魏云卿独坐榻上,斜倚凭阑,静静看着窗外的竹林,小雨淅沥,穿林打叶,滴答有声。
狂跳的心中,渐渐平静。
宫人收拾干净后,吴妙英询问道:“皇后要回显阳殿吗?”
“不。”魏云卿意兴阑珊,轻轻躺在榻上,缩着身子,闭上了眼,“我累了,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吴妙英一怔。
徐令光轻步入内,还未吱声,吴妙英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屏风后的柜中拿了条锦被,给魏云卿轻轻盖上,推着徐令光走了出去。
“怎么了?”
“皇后今日有些累,就在飞仙阁休息了。”吴妙英边推着她出去边道。
二人退到外殿侯着,上半夜是吴妙英守夜,徐令光便先和衣躺在小床上休息。
吴妙英看了看已经睡下的徐令光,心不在焉地拨着火炉,看着茶炉冒出滋滋雾气,心里却是忐忑疑惑。
按理来说,今日陛下亲自来景山接了皇后,又躬身背她下山,哄的皇后这般欢喜,帝后的感情应该是急剧升温的,没理由不成事。
可陛下怎会吃了饭就走,又独留皇后一人?
这有些反常。
她莫名觉得,天子不是真心来接皇后,心里也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么欢喜。
茶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吴妙英提下水壶,冲泡了茶水,端到了魏云卿寝处的小案几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小皇后睡的安稳香甜,吴妙英放下帷幔后,轻轻退了出来,回来看到床上休息的徐令光,走到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徐令光揉着眼睛,“妙英姐姐,怎么了?”
吴妙英试探着,询问道:“令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去取个伞怎么回的这般晚?反倒是陛下先来接了皇后。”
徐令光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因为是我派人去通知了陛下,陛下才来接皇后的。”
吴妙英神情一僵,诧异道:“你?可是,今日是宋太师为陛下讲政的日子吧?”
徐令光挑眉道:“这不是正好吗?刚好连宋太师也看到了陛下是多重视、多宠爱皇后。”
吴妙英眼神复杂,“可是,没有问过皇后的意思,就擅自禀告陛下,若是耽误了陛下的政事,陛下不高兴怎么办?”
“姐姐看陛下有不高兴吗?”徐令光反问,不以为意的复又在小床躺下,“陛下恐怕乐在其中呢。”
吴妙英担忧道:“我只是怕陛下以为是皇后任性。”
“皇后年少,持重涩讷,我们做奴婢的不用点儿心思,帝后何时才能圆房?”徐令光拉着她的手,宽慰道:“你看,此番陛下亲自来接皇后,二人的感情不是又亲密了不少?”
吴妙英默然,徐令光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句句都是为了帝后感情着想,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
翌日一早,细雨初停,魏云卿返回显阳殿。
午间天晴,日头出来,魏云卿便带着宫人们在院子里酿起了杏花酒。
宫人有的清洗着花瓣,有的淘洗着糯米,都是年轻姑娘,洗着洗着就打闹了起来,花瓣在院子里四散飞舞。
魏云卿半挽袖子,拌着酒曲,笑看她们玩闹。
一个小宫人抓了一把花瓣洒在魏云卿头顶,惊叹笑道:“皇后太美了,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呢!”
魏云卿惊讶地看着头顶四散的花瓣,花瓣沿着她的周围散落,好似一场杏花雪过,她的手上还粘着糯米,花瓣粘在了她湿乎乎的手上。
梁时过来传话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的脸上不慎粘了酒曲,有花瓣粘在了娇艳的面孔上,好似花钿,妆饰粉靥,如梦如仙。
梁时看着这如梦如幻的一幕,恍恍惚惚来到魏云卿身边请安,笑问,“皇后是在酿酒吗?”
“是啊。”魏云卿边拌着酒曲,边问,“梁常侍此时过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事?”
梁时颔首道:“临川太妃近来有些不舒服,陛下刚刚出宫去探望太妃,让奴婢来跟皇后说一声。”
魏云卿手上一顿,错愕道:“临川太妃?”
天子年幼即位,是由寡居的临川太妃荀氏入宫母养天子,垂帘听政。
荀太妃年轻守寡,儿子又早早夭折,抚养天子时,对他视如己出,寄托了所有的母爱,临朝之时,亦是恪守本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分的女子,却听说她当年似乎是犯了什么大忌,被朝臣弹劾驱逐出宫,之后才由平原长公主临朝称制。
梁时愁眉叹道:“是啊,陛下自幼被太妃抚养,恩若亲生,碍于身份,不得常常探视,太妃缠绵病榻多时,近来乍暖还寒,雨水不断,最难将息,听说是大不好了。”
魏云卿搅拌酒曲的手停下,天子去探视临川太妃是应该的,这是他应尽的孝道。
即便临川太妃没有养育过他,仅凭叔母的身份,在其病重时,天子也应该去尽孝探视。
可是,他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去?
脑中叮的一声,一阵失落之意翻滚。
魏云卿心口微堵,勉强笑道:“我知道了,请陛下替我问太妃安。”
梁时颔首告退。
魏云卿继续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酒曲,神色落寞。
吴妙英端来清洗干净的杏花放在她旁边,“殿下怎么突然变的郁郁不乐的?”
魏云卿回神,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忧太妃病情。”
吴妙英眉梢微拧,叹道:“太妃自被软禁王府后,就一直有些幽忧之疾,这病本就是心境怫郁所致,若是看开了,也就好了。”
吴妙英说了很多,魏云卿却没有听进去一句。
她一向敏感。
母亲喜怒无常的性情,让她自幼便懂得如何察言观色。
她从未忤逆过母亲,对母亲百般顺从、讨好,按照她的期望,做男孩也好、做女孩也好,去搏她的欢心,只为得到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母爱。
入宫后,她把这份谨慎也带到了宫里,如同顺从母亲一般顺从着天子,她的丈夫,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的爱。
天子,的确对她十分宠爱,恩宠赏赐不断,给她捧来如山的金银珠玉,无尽的奇珍异宝。
可是,她此刻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天子娇养的金丝雀,只需用华美的服饰,珍稀的珠宝哄着即可。
金丝雀很美丽,可是,谁会带一只宠物去拜访自己的长辈至亲?
未庙见,不成妇。
天子表面纵是对自己百般宠爱,万般呵护,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没有完全认可自己是他的妻。
一阵风过,魏云卿身子一抖,一阵怅惘,她本就心绪复杂,顿时又觉头晕目眩,手中拌酒曲的勺子“啪嗒”落地。
吴妙英闻声抬头,看着紧揉太阳穴的魏云卿,连忙过去扶着她道:“殿下怎么了?”
魏云卿擦擦脸,眉尖微蹙道:“有点儿头晕。”
吴妙英连忙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怎么这么烫!”
徐令光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关心,“皇后是怎么了?”
吴妙英边扶着魏云卿回寝殿,边焦急道:“可能是昨日淋雨受凉发热了,快去请太医。”
“好。”徐令光连连点头,招呼来个宫人吩咐去请太医。
宫人们忙乱之际,徐令光似又想到什么,拔腿往式乾殿跑去。
*
临川王府。
天子御驾亲临,王府周遭警跸戒严。
妇人缠绵病榻多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已然是大限将至之像了。
萧昱低声唤道:“二婶。”
荀太妃勉强支起身子看着萧昱,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目光慈爱,眼泪止不住的流,“陛下降恩来视,恕妾不能起身给陛下请安了。”
萧昱心中五味杂陈,“二婶,你好好养病,我还要向你尽孝呢。”
“妾大约是不行了。”荀太妃摇摇头,清泪沿着眼眶滑落,在脸上淌过斑驳的泪痕,“临终之前,能见陛下大婚,妾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