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楼千贺要娶这个名声受损的孙葶烟做续弦,祁阳郡主就很不满意了,今日他还兴师动众地让百姓给孙葶烟送莲花,让这姑娘出了好大的风头。
祁阳郡主气不过,才让人收山栀子过来的,专门跟楼千贺对着干,极其不给他面子。
白湘湘瞧着看这位孙葶烟也不顺眼,跟着让人去收白芍药。
被这两人一闹,给孙葶烟送莲花的人全跑去找山栀子与白芍药了,可谓是把楼千贺与孙葶烟的面子踩脚底下去了。
扳回一局的祁阳郡主正得意,一听楼千贺这为孙葶烟开脱的话,一下子就动了怒,横眉竖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眼界高,她出淤泥而不染,就本郡主与湘湘粗俗,送来一株花就收是不是?”
楼千贺一句话得罪了俩人,见白湘湘也是面带怒色,忙道:“甥儿没有这个意思,郡主息怒……”
这是连姨母也不敢叫了。
楼千贺想让孙葶烟与祁阳郡主认个错,可罪魁祸首一点不受几人影响,还在一心一意往外看,像是在寻找她最中意的那朵莲花。
无法,楼千贺忙给几个友人使眼色,看台上其余几个公子小姐纷纷开口说好话,好不容易把祁阳郡主的火气浇下去了。
气氛才好转过来,小厮在外面道:“公子,有人给孙小姐送了莲花过来。”
祁阳郡主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摔在了桌面上。
屋中无人敢说话,连楼千贺也不敢开口让人送进来,反而是整日下来说了没三句话的孙葶烟开口了,道:“让人进来。”
简短的四个字,声音不大,语速很慢,掐着轻柔的小调,就是太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厮对里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得令就下去了。
看台上众人面面相觑中,轻纱掀起再落下,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牵着手进来了。
小的六七岁,脸蛋儿圆乎乎,上面画了辟邪的额画,很是讨喜。
年岁小,但一点儿也不怕人,抱着莲花进来后,就在屋里几个人身上看来看去。
瞧见楼千贺,她哼了一声。
大的是个窈窕姑娘,比小的拘谨很多,进来后就低着头,声音轻如落针,“给小姐送花……”
孙葶烟猝然坐正了,被祁阳郡主嫌弃地看了一眼,她遮掩地端起茶水啜饮了下,慢吞吞道:“把花,给我。”
进来的正是唐娴与云袅。
唐娴心如擂鼓,她觉得这声音和弟弟有点像,又觉得可能是她的错觉。
与弟弟分别时,他才十岁,还是个孩童。十岁到十五岁,正是孩童到少年的转换,变化最多,她听不真切,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弟弟。
得亲眼看一看。
来之前,唐娴就猜到会见到不少熟人,晨起特意穿的简衫,给云袅画额时,在自己脸上也多画了几笔。
她在心里反复安抚自己,掐了掐手心,强装镇定地往前走了一步,缓慢地抬起了头。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乍然抬头,唐娴还是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唐娴惊吓地低回了头,记起脸上有涂画遮掩,又壮着胆子抬起,屏住呼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侧前方,那里坐着一个粉衫小姑娘,肤色偏白,鹅蛋脸,杏眼樱唇,正没有表情地盯着她看。
与之对视的刹那,唐娴心底猛震,紧攥的手倏然紧握,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的痛觉硬生生阻止了她的尖叫。
那张脸与她十五岁时有五分相像!
唐娴在心底尖叫,手指发颤,怕脸上露出异样,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谁知一偏眼就看见了白湘湘。
白湘湘也在看她,皱着眉,神色惊疑。
“是你!”满室沉寂中,楼千贺豁然站起,朝着唐娴惊呼,“是你,我找了你许久,上回还将你错认成……”
“双儿姑娘!”白湘湘打断他,清声高呼。
她身后的侍女反应很快,立即绕到中央牵住唐娴,亲切道:“果真是双儿姑娘,去年你救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听说你进京来了,一直在寻你呢……”
这几句话让楼千贺脑子恢复清明,他赶紧收声,不敢再提唐娴,尴尬道:“双儿姑娘……”
唐娴僵着脸没有反应。
她该快速分析眼前状况做出选择的,可她的思绪已经彻底转不动了。
光是控制住自己不要盯着那位表姑娘看、不要露出异样,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毅力!
“什么双儿姑娘?”最不受影响的是云袅,她拽开侍女的手挡在唐娴面前,恼声喊道,“才不是双儿!她是毛毛,你走开,不许碰她!”
而祁阳郡主听见清脆的童声,就想起上一回在大街上丢了面子的事,火气正愁无处发泄,呵斥道:“没人管教的丫头就是不知礼数,这里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来人……”
有人掀帘进入,却是眀鲤与哑巴。
“大胆!你们是何人?胆敢私闯进来……”
看台上瞬间吵闹成一片,只有孙葶烟不受影响,径直站起,向着唐娴快步走来,“这花不错,给我吧。”
耳边嘈杂,唐娴一句也听不见,她喉咙干涩,想快些与那个姑娘靠近,可脚下似有万钧重,她抬不动步伐。
终于艰难地往前挪动了一步,一阵浓烟突然从轻纱处卷起,有人尖叫道:“着火了!”
犹如突然掀开的蒸笼,浓烟上涌,带着刺鼻的气味极速将看台填满。
哑巴飞快抱起云袅,眀鲤快速来拉唐娴。
可唐娴在浓烟遮住双眼前看见了,孙葶烟也在极速向她走来,已经冲她伸出了手。
她不需要思考,大步一跨躲开了眀鲤,与前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走!”一道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唐娴被拉着在浓雾中穿梭,忽而脚下一空,她整个人坠落了下去,来不及尖叫,就已落到一艘画舫上。
画舫一荡,游鱼一般从看台下驶了出去。
唐娴被浓雾呛到,捂着胸口咳嗽时,被人匆匆拽入了画舫之中,接着一杯茶水递到嘴边,她来不及睁开眼就被迫饮下。
温水入喉,她抚着胸口又咳了几下,睁眼看见面前有两个人。
都是十五岁左右。
一个是在看台上见过的粉衫少女,裙子高高搂在臂膀中,举止粗鲁地蹲在小窗旁,正警惕地查看外面。
另一个是小厮装扮的小少年,脸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唐娴呆呆地看着这两人,嘴唇颤动,无法发声。
小少年见她不动也不说话,生疏地站直了,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嗅见了自己身上的臭味,腼腆道:“为了弄烟,搬了好多狼粪,身上臭烘烘的——”
唐娴笑出声,然后抿住嘴巴,一把将面前脏兮兮的小少年拽入怀中。
小厮不是小厮,是个妙龄姑娘。
少女不是少女,是个矫健男孩。
阔别五年,当这对已十五岁的双胞胎再次出现在眼前,唐娴终于前所未有地肯定,自己从未被家人抛弃。
她紧紧抱住怀中人,觉得自己的哭相一定无比难看。
第48章 计策
唐娴的画像贴到禹州的第一日, 唐家人就看到了。
寻常人家遇见这事,一般都会慌了神,不敢去官府询问,也会私下里打探。
可唐家人不寻常。
唐父在朝为官很多年, 当即想到能让官府张贴画像, 幕后之人一定有权有势。
唐家几口人的行踪不是秘密, 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对方没直接找上门, 那就是说他还不知道唐娴的身份。
后面几日,一家人避其锋芒几乎不再出门, 半个月后, 风声稍平歇,唐家举家搬回了岭南。
“认识爹娘的人太多了, 他俩不等到京城就能被认出来,只能我与二哥来了。”唐姝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姐了,被抱住有点不习惯, 红着脸将事情一一讲述。
唐娴眼眶通红,擦擦妹妹弄脏的脸蛋, 又朝弟弟唐念知招手。
穿着粉裙子的唐念知别扭地来到跟前, 一声“姐姐”将要出口,被唐娴三两下把裙子拉扯整齐了。
唐娴道:“还挺美的, 哪天出嫁?”
唐姝吃吃笑起来,唐念知粗鲁地一提裙子, 指着她道:“要不是怕她吃亏,我至于吗?为了扮姑娘, 我整整一个月没吃饱过!”
唐念知很是委屈,本来入京后就心惊胆战的, 久久寻不到唐娴的消息,不得已,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等着唐娴来找他们。
按原本的计划,他会扮成姑娘在登月楼坠楼,撕裂衣裳,被人看到背上的胎记,再口口传开。
谁知道行动前意外碰见了楼千贺,被他害得差点真的坠楼,后来虽然计划顺利实施了,却被楼千贺死缠烂打不放了。
要不是风流韵事传得更快,唐念知早就把楼千贺踹开了。
“受苦了!”唐娴把他拉过来,一摸胳膊,瘦巴巴的,忍不住心酸地问,“今日我若是没找来呢?”
唐念知一改扮做孙葶烟时的静好,大咧咧道:“那也没损失,就是提前准备的狼粪、画舫用不上了,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了。”
说得轻巧,实则是他已经尽力把胎记弄得人尽皆知,又借用莲花让所有想见他的人都能见到,这样都寻不到唐娴的线索的话,不免要往更坏的处境里想了。
譬如唐娴被人关押起来没有自由,或者已经死了。
这事不能细想,一想弟弟妹妹为她受了多少罪,唐娴就要掉眼泪。
她吸吸鼻子,说正事,“你俩现在在哪落脚?还有银子吗?可还安全?你怎么成了状元郎的表妹?”
她的迷惑太多了,一句两句解释不完。
唐姝一个女孩子都不好意思和姐姐太亲密,唐念知就更不自在了,指指唐姝让她说,自己又蹲到窗口警戒外面去了。
而唐娴看弟弟这么可靠,差点又心酸得掉眼泪。
“当初搬去南岭的时候,经过一个镇子,碰见孟思清问书肆借书被拒,还被当众羞辱。爹爹看不过去,就站人家门口背书,背一句,孟思清抄一句,就这么抄完了他想看的那本书。”
“孟思清讲义气,后来去岭南找爹报恩。爹爹看他是有出息的,没和他见面,只与他书信来往,给他讲经义、解难题。”
自己父亲研究过多少年的科考,唐娴太清楚了。
恐怕不止给孟思清分析了近十年来的会试题目,还考校了他自己模仿会试编纂的试题。
唐姝点头,道:“爹爹暗地里教了他三年多,觉得他能金榜题名了,在他入京前还给他讲了孟、周、许几位大人评卷子的偏好,殿试可能会问的问题、面圣礼仪等等,能讲的全都给他讲了。”
“孟思清真就中了状元,一听我和二哥要入京,什么都没问,就把我俩接去府中了。二哥闹出那样的事情,他也没与我们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