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在外婆家的第三天,椎蒂被外婆请到沙发上看电视。外婆塞给他各种小零食,那些零食都是小姨妈寄过来的。价值不高,但每月都有,聊表心意。
  椎蒂抱着零食笑得很甜,但我逐渐意识到那是一种营业形式的笑容,因为在独处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对我那样笑。他的笑容是狡黠的,让你意识到他在思考;现在面对外婆的笑容,则是一种例行公事,交代给别人看的。
  于是外婆看到了我。她对着我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扫帚。
  果然,我是不能坐在沙发上的。
  我抱着那把比我年纪还大的竹枝扫帚来到院里。早晨的太阳不算浓烈,这个时候扫地也不算伤皮肤。我慢慢地扫着,扫着,一瞬间和很多个自己重迭,我的身体里还镶嵌着好几个我,每一个我都在扫地,每一个我都在抵抗,每一个我都徒劳无用。
  “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仅长大了,我也变老了。
  我依然会回来。
  “姐姐,这是什么呀?我也想玩!”椎蒂追了出来,他抢过我手里的竹枝扫帚,放在自己面前比划着,“它怎么能和我一样高?”
  “这是扫院子用的。”我接过扫帚,给他做示范。
  于是外婆再次从院子里出来。她的意思是椎蒂可以进去看电视,外面太阳大。
  “外婆,这个好玩!”椎蒂笑着说,再次把外婆请进去。
  外婆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最后还是从我手里拿走了扫帚。
  “去陪弟弟玩吧!”
  忽然的,我就听懂了。
  “姐姐,我们玩什么呀?”椎蒂牵着我上楼,就差哼唱一段欢快的小曲来表达他的愉悦了,“玩这个吗?”他的手沿着我的臀缝往里伸,我抓住他玩闹的手,心如擂鼓。
  “……椎蒂,外公在。”我示意他回头看,外公正在下楼梯。
  “外公好!”椎蒂非常自然地转身打招呼。
  于是外公又露出那种受宠若惊的表情,一边招手一边颤巍巍地下楼了。我推了椎蒂一把,但他撇撇嘴,一点也不打算去扶人的样子。我只能摊手作罢:“你想玩点什么?”
  “大人们的快乐的事情。”
  “否决,下一个。”
  “大人们又不只有一件快乐的事情。”
  “那你来举例子吧。”
  “……发工资?”
  我起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个也不行。除非你想玩过家家。”
  椎蒂又露出那种思考的狡黠笑容了:“不。我知道了。”
  于是,他拉住我的两只手,示意我看向周围:“我们玩捉迷藏吧!这么大的房子不玩捉迷藏,太可惜啦!”
  “很好的建议。”我说,“那么,你愿意扮演的是?”
  “石头剪子布吧。”他说,“谁输了谁抓。”
  于是在两轮紧张的平局后,椎蒂以石头的姿态输给了我的布。我没想到真能抓住椎蒂的手。张开的五指撑起一张四处漏风的网,将他的拳头包裹,最长的中指可以碰到他手腕上的那颗痣。这颗痣设计得真性感。
  ……等一下,输的人负责抓鬼。
  我要扮演“鬼”了!
  “一可姐姐,你只出布的话,我只能推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椎蒂说,任由我抓着他的手,“刚刚为什么不说自己想抓鬼?”
  “……这么明显?”
  “嗯,有哦。”
  “体力不支,而且我很大。”我说。我藏不起来。
  “你一点也不大。”他说,“你才这——么——一点大。”
  他用剩下那只手在我面前比比划划,好像我身上那些多余的高度,多余的厚度,多余的宽度都不存在,此刻的我只是他的投影,实质大小他完全一致。于是我慢慢抽回了我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背朝着我。
  我的手蒙住他的眼睛。长而细密的眼睫在我手心里跳舞,痒痒的。
  “等会自己捂住哦,不许偷看。”我说,“数六十下。”
  “一……”
  “倒着数。”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姐姐你怎么不走啊?”
  “抱歉抱歉。”我说,匆匆放下手,在犹豫了一瞬后,走上了楼梯。
  可以躲到哪里去呢?
  哪里也藏不住这么大的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