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隐去,阴云沉沉。
宋满冬下意识的扶着车门踏出去。
陈敬之顺着她的动作仰头,了然开口, “虽然是阴天, 但短期内不会再下雨了。”
“那就好。”宋满冬松了口气。
这样清爽的阴天出现在夏日本该是叫人十分欢喜的, 可不久前的暴雨叫他们损失惨重, 如今再瞧见心里便猛然一提,怕的不行, 好似惊弓之鸟。
宋满冬放下心来, 抬手看了眼时间,“你要回去了?”
“吃个饭再走。”陈敬之提起手里的饭盒给她看。
想到饭店如今的情况,有些隐忧。
价格虽没涨起来, 但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的。
供应的大都是高价菜,比如他刚买回来的胡萝卜羊肉饺子,白切羊肉。
恐怕这次水灾受影响的不止几个大队了,东风公社也受到波及。
陈敬之想着, 便同宋满冬说了自己的顾虑, 又聊到河东大队的情况。
宋满冬听的认真, 她们这些下乡知青跟大队紧密相连, 一损俱损,断没有独自享福的可能。
她叹声道,“秋收之前怕是大家都不好过了。”
“公粮也是难题。”
大队上收上来的粮食每年都要先交足公粮, 留下的才能分给各家各户。
今年的麦子还有半数在水里呢, 就算回头收割了, 泡过两次水的麦粒,也不能吃,更不能做公粮。
陈敬之回忆着规定,“今年特殊情况,或许能免一次。”
可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宋满冬不敢抱太大期待,“希望吧。”
吃过饭,她便打算去给洪师傅打个电话问问食品厂的情况,再看看接下来的安排。
计划如此,但刚一下车,就瞧见了何守义。
宋满冬又转过头,低声问陈敬之,“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问他做什么?”陈敬之先说,才答道,“脑筋有点儿直,但品行没问题。”
“我瞧着也是。”宋满冬点点头。
“我找他谈谈宋满盈的事。”
陈敬之皱眉。
这种涉及别人感情的事情,他是不大想让宋满冬去插手的。
宋满冬没提宋满盈诅咒赵胜男的事儿,让陈敬之知道也只是平添烦恼,她只说,“宋满冬住在河东大队,我怕她闯祸。如今大队上的日子本就艰难,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陈敬之不放心道,“那你去同他说,我在这儿看着。”
陈敬之的车停的偏,何守义坐着的地方也偏。
他是随意找了块儿石头坐的,手臂因救人受伤,团里特许他休假两日。
何守义高高兴兴的来找宋满盈,这会儿却垂头丧气的坐着,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他回忆着和宋满盈认识的点点滴滴,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宋满冬开口,才猛然惊醒,弹了起来,几步退开。
看清坐下来的人,他才恢复冷静模样,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敬了个礼,同宋满冬打招呼,“嫂子好。”
他已经从战友那里得知了她跟陈敬之的恋情。
再想想自己的情况,便有些羡慕。
看他没听清刚才的话,宋满冬便又问了一遍,“你打算怎么安置宋满盈?”
“我……”何守义坐下来,暗中冲她投去一瞥,有些犹豫。
宋满冬便先说,“刚才那些话是我故意说的,我看到你了,才对宋满盈说那么多,就是想看你的反应。”
“宋满盈犯的都是原则性的错误,还不止一处两处。
你应当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总不会现在还想包庇她。”
何守义沮丧垂下头,“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宋满冬扬了扬眉,听他说起宋满盈是如何的坚强勇敢、乐于助人。
这话要是放在去年,至多是有水分,可放在下乡后,是一点儿也信不得的。
宋满盈为了逃避去新疆做的那些事儿,无论如何都跟这些美好的词搭不上边。
等何守义说完,宋满冬才带着疑惑问他,“你跟宋满盈结婚,部队对她做背景调查么?”
“做了。”何守义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我没看,盈盈……宋满盈说她以前犯过点儿小错误,但如今已改正了,不想叫我看那些。”
只要她不是间谍或者反动分子,都不算严重问题。
在他的坚持下,两个人还是结了婚。
宋满冬默然。
何守义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了,他追问起来。
宋满冬却说,“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和宋满盈之间的事情。”
何守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告诉她,“我跟宋满盈结婚之前,她在兵团还不是这幅模样。
我想着送她回去,看她能不能在那里重拾初心。”
只是来回调动免不了麻烦人,这次送宋满盈回新疆,想要再将她调动出来,恐怕不易。
不过何守义又想,宋满盈曾劝他说,不管在哪里都能为国效力,想来对她也一样,不论在这里还是在新疆,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满冬忍不住深深的看他一眼,若非有前面的铺垫,叫她直到何守义对过去的事情知之甚少,她都要以为何守义这是故意戳人心窝的了。
宋满盈费这么多劲儿,不就是为了不呆在新疆么?
不过既然何守义这么说了,她也不必担心何守义心软,便将宋满盈去新疆之前折腾的种种讲给了他。
“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到陕南去问,她的事情去年闹的沸沸扬扬,不难打听。”
直到她离开,何守义还呆呆的看着前方,难以将那些事跟宋满盈联系上。
他想质疑,可宋满冬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说再多都不如亲自去看看。
宋满盈骂完姚娉婷,又骂赵胜男,看见宋满冬回来,想起来她跟陈敬之处对象的事,顿时顾不上其他人了。
她原本放弃哄何守义,就是想着还有其他出路,可宋满冬叫她产生了危机感,眼下还是得先抓住一头才行。
何守义至少比陈敬之他们好哄一些!
宋满盈狠下心来,同王梅她们道了歉,又不顾姚娉婷的冷嘲热讽,挤在她身边帮着安排河东大队的事情。
只是装模作样了好几日,等到漫上来的水褪去,大家重回河东大队,她也没能等来何守义。
“至于么?”宋满盈忍不住嘟囔起来,干活也摸起鱼,却忽的听到个大消息。
顿时顾不上拿捏姿态,梳洗打扮了一番,跑去找何守义了。
“守义!”见了人,宋满盈便挤出来两行泪,“你是不是不想同我做夫妻了!”
何守义到陕南走了一趟,回来怒火烧着,怕自己找宋满盈时控制不住露出丑态,便先回了部队。
一面平复心情,一面提打了离婚报告,这会儿见了宋满盈也能冷静说话了,“你来的正好。”
“离婚报告已经批过了,咱们今天就去把婚离了吧。”
宋满盈一懵,旋即背过身去,捧着脸大哭起来,“我早就知道你嫌弃我家世,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我一直在努力,想成为跟你并肩的。
跟你做夫妻以来,一直恪守本分,不敢占你便宜,如此谨小慎微,没想到只不小心做错了件事儿,你便要跟我离婚!”
“你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么?我心里可不比你痛快,我已经知道自己当时有失妥当,这些日子都在弥补河东大队的人,为他们忙前忙后、跑动跑西。
好不容易得了空来见你,你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何守义面上起了波动,但也只一瞬,想起宋满盈为了躲避下乡做的事,便狠下心来,“我同你离婚不止这一件事,还有你要为了不去新疆不择手段……”
他最恨的便是这种事到临头、脚底抹油溜走的逃兵!
不愿去新疆那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可先发表宣言,表明非去不可,到了临走,却试图通过蒙骗姊妹、快速结婚,躲避自己应该践行的承诺。
这等恶劣的行为,决不能纵容。
何守义甚至怀疑,她同自己结为夫妻,就是为了逃离新疆。
宋满盈没想到他竟然还是知道了从前的事,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当下便双目噙泪,说了另一件事,“那日抢着上车,可不是为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想想我平日里如何待人?哪里仗着军属身份横行霸道过?”
何守义震撼过后,低头看看她的腹部。
宋满盈又解释起来,“我当初做过错事,得罪了姐姐,那日她如何对我,其他人应当也知道。”
“我怕她知道我怀孕后,伙同其他人报复于我,在河东大队时,一直躲在知青点,不敢与她们见面。”
她的话又叫何守义摇摆起来。
宋满盈的经历复杂难辨,让他分不清情况。
可要是她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现在离婚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何守义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你的话我现在不能全信,不过离婚的事情可以暂缓。”
“我会证明自己的。”宋满盈信誓旦旦道。
“既然这样,”何守义下定决心,“我们一起……”
“我还有件事儿想跟你说。”宋满盈哪里有心思听他怎么说,当下迫不及待的开口。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出生环境,也想趁着现在多学点儿东西,沉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