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的功夫,练武场到了。
和裘老八同期进来的十几个临时工汉子们站在回廊上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见到裘老八和林随安,纷纷热烈招手,有的给裘老八鼓劲儿加油,有的劝林随安别着急,以后定有机会,还挺有团队精神。
练武场正南方向的回廊上设了一处坐案,裘氏现任门主裘鸿端坐其上,裘伯陪站一旁,另一侧则是一名龙神观的道士,林随安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或许是之前夜闯龙神观的时候被她揍过。
回廊前方,则是三名内院护卫,着统一服装,是一身姜黄色的短靠,胸前有代号名牌,腰配横刀,凶眉煞目,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之前在诚县郊外调戏小鱼的江湖人。
当时那些庄稼汉子的确说要将这三人送到贤德庄让庄主发落——原本有五个人,现在只有三个——林随安一想就明白了,这几人本就是来投奔贤德庄的,但是为何他们不用通过半年的试用期,莫非有后台?
“内院考核现在开始,叫上名字的人上练武场比试,只要能在内院护卫手下赢过一招半式,就算考核合格,可入内院做工。”裘伯提声道,“薪俸是外院的十倍。”
裘老八一众临时工们顿时沸腾了。
林随安装模作样欢呼了两声,目光在那三个内院护卫身上打了转儿,这三人的状态和之前大相径庭,之前虽然满嘴脏话,一肚子黄|色|废|料,但最起码还算有人气,可此时三人定定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四肢僵挺,好像被施了定身咒的僵尸。
尤其是胸前的标牌,分别写着“丙四”,“丙十四”、“丙二四”。
林随安觉得这编号不太吉利。
裘伯:“第一个,裘老八!”
众人欢呼声中,裘老八脱了外衫,露出一身黝黑的腱子肉,扛着狼牙棒跳上了练武场,大喝:“我叫裘老八,请了!”
裘鸿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丙四,你去。”
“是,门主。”丙四甩刀出鞘,站上了练武场,“请。”
裘老八大喝一声,抄着狼牙棒冲向了丙四,招式还是一成不变,标准的“路见不平一声吼”,特点只有“气势足”、“声音大”,破绽一大堆,攻击毫无章法,防守几乎为零,下盘不稳,狼牙棒太重,惯性容易导致失去平衡——林随安扶额,唉,上次败在她手里,居然一点记性都没长。
果然,丙四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闪步激突近身,刀柄啪一声击中裘老八的手肘,裘老八狼牙棒脱手飞出,丙四旋身使出一记扫堂腿,攻击套路和林随安如出一辙,眼看就要踢断裘老八的小腿骨,围观众人一片惊呼,林随安不忍直视,手遮住了脑门,岂料就在此时,裘老八突然一跃而起,不仅避开了扫堂腿,还凌空捞回了狼牙棒,呲牙一笑,反手朝着丙四的后背抡了过去,“看招!”
这一招“回身打驴”着实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林随安颇有些刮目相看,想不到裘老八居然学会用虚招骗人了。
包括裘老八在内的众人都以为十拿九稳,有人已经开始提前欢呼庆祝,说时迟那时快,丙四好似身后长了眼睛,身体就势向地上一趴,双掌用力前推,整个人嗖一下向后窜了出去,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泥水痕,鲤鱼打挺起身,竟是到了裘老八身后,裘老八吓了一跳,回身再抡,丙四抄刀迎上,两人就这般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一个狼牙棒虎虎生风,一个横刀烈烈扫雨,不消片刻对了三十多招,竟是不相上下。
林随安看得津津有味,心道不愧是裘老八赌上未来媳妇的一战,果然可圈可点。众人都看傻了眼,连加油欢呼都忘了。
裘伯提醒裘鸿,“门主,您看如何?”
裘鸿点头,“可以。”
裘伯提声道,“裘老八,考核通过!都停手吧。”
裘老八一听可乐了,后撤两步,高呼“多谢!”
丙四缓缓放下了刀,定定看着正前方,仿佛一个失去控制的牵线木偶。
雨突然变大了,随着风歪歪斜斜刮进了回廊,潮气卷着霉味儿冲进鼻腔,林随安眉头微蹙,手臂上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丙十四、丙二四突然动了,仿若两道黄色的水烟冲向了裘老八,裘老八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正是松懈之时,惊变突生,还没回过神来,两柄刺目的横刀已携风带煞砍向了自己的脖颈。
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裘老八只觉腿弯剧痛,双腿一软,吧唧跪入泥水,又觉手肘剧痛,狼牙棒豁然脱手螺旋飞出,咔咔两声砸断了头顶的两柄横刀,空旋数圈,稳稳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裘老八抹了抹眼皮,他眼前站着一个人,黑衣短靠,后背笔挺,单手轻飘飘提着他的狼牙棒,回头笑道,“大恩不言谢,不必跪了。”
“方、方方方娘子?!”裘老八惊呼,又抹了抹眼皮,这才看到刚刚突然攻击他的两个内院护卫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丙四远远站着,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毫无反应。
裘伯吓得瘫坐在地,裘鸿双眼崩裂,喝问旁边的道士,“玄清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那道士似乎也很是惊讶,目瞪口呆半晌,施礼道,“裘门主稍安勿躁,待我回去问问师兄,或许是……出了岔子。”
说罢,急匆匆走了。
裘伯这才回过神来,问:“门主,这考核还考吗?”
“今日不考了。立刻令人将人带回去!”裘鸿怒道。
裘伯忙应下,唤来另一拨内院护卫抬人收拾残局。
林随安望着那名道士离去的方向,不禁皱紧了眉头。
玄清……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玄明散人的师弟……
“裘老八你没事吧?!”
“裘老八你是不是吓傻了?!”
外院临时工们呼呼喝喝跑过来,七手八脚搀起裘老八,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裘老八呆呆看着林随安,突然一个激灵,甩开众人的搀扶,扑通跪地,“多谢方娘子救命之恩,裘老八以后定做牛做马,两肋插刀,以身相许!”
林随安:哈?
*
小剧场
躲在茅房摸鱼的花一棠突然一阵恶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45章
花一棠年幼时, 为了逃避夫子考试,曾练就一项绝技,名为“天上之水滔滔至, 百山红叶飘飘然”,发招之时, 脖颈通红, 头冒冷汗,配合捧腹夹腿乱跳的动作喊一句,“要尿裤子了”,夫子闻之无不惊惧变色,遂令其速去速回,花一棠便可逃之夭夭。
此绝技在民间有个通俗易懂的叫法,谓之“尿遁”, 百试百灵,实乃纨绔逃课之必修之技,直到有一次被兄长花一桓勘破了天机,给花一棠的屁|股来了顿竹笋炒肉, 至此之后,此绝技绝迹江湖,呜呼哀哉。
花一棠是做梦都没想到, 他竟然还有重拾旧业的一日。
这几日,他以“尿遁”为借口, 从牙缝里挤出时间探查了四面庄的布局。四面庄比贤德庄小一些,是三进大宅,一进院前堂是迎宾区, 二进庭院被改造成了绣坊,是目前花一棠最熟悉的, 三进后院是他不曾涉足的区域,绣娘们说是家主的私库,不许外人进入。
绣坊与后院间只有一道门,经常落锁,根据朱母去后院的时间和频率推断,朱氏家主大约每隔几日便会来视察一次,只是很少来绣坊,而是直接去私库。
四面庄设有四处茅房,前堂一处,绣坊两处,后院一处,原本绣坊两处都为女子使用,自从花一棠这个异类来了之后,朱母为了方便,便将南侧的小茅房辟给了花一棠专用,恰好为花一棠独处探查创造了机会。
于是乎,花一棠从两个时辰如厕一次,变成一个时辰一次,又变成半个时辰一次,绣坊女工们看着花一棠的眼神越来越怪,每见花一棠如厕便会窃窃私语,有的掩口偷笑,有的摇头叹气,类似“可惜了”、“中看不中用”的只言片语飘出,花一棠堂堂扬都第一纨绔,岂能不知她们在说什么,无奈大局为重,只能忍辱负重,默默含泪将如厕频率再提高些。
幸而努力终有回报,经过数日探查,花一棠发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小茅房与后院其实只隔了一道墙,只要翻过这道墙,便能顺利进入后院。
来到四面庄的第十日,花一棠特意在外衫里面穿了身干净利落的夜行黑衣,带了蒙面巾,一早入了绣坊就捧着肚子哼哼唧唧,号称自己吃坏了肚子,每隔半个时辰去一次茅厕,待铺垫的差不多了,以完美的演技施展“尿遁”绝技,入了茅房。
如此一来,即便他用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也不会令人生疑。
花一棠飞快脱去外衫,从怀里掏出防水皮袋,把衣服塞进去,藏在茅房的草纸筐里,皮革袋是木夏连夜缝制的,不仅防水还防臭,里面塞了两个大香囊球,保证重新上身后只闻其香不识其臭。
木夏还准备了厚实的蒙面巾,方刻赞助了一双厚实的专业手套,花一棠一一穿戴妥当,盖上马桶盖,一脚踩马桶,一脚踏墙身,幸亏腿长脚长,恰好能稳住身形,双手攀住墙头高高一跃,以常年爬墙翻窗的丰富经验翻过墙头,平安落入后院。
后院比他料想的要小,只有绣坊的四分之一,墙根处种了一圈低矮灌木,中间布置了假山水,将院子分成南北两半,以一座木制拱桥连接,草叶、木桥、山石被雨水浇得黑乎乎的,仿若一副晦暗的水墨画。
拱桥的尽头,只有一间厢房,黑檐白墙,砖石地基,门窗紧闭。
花一棠四下望了望,确认安全后,垫着脚猫着腰溜过拱桥,到了厢房外,挨个推了推窗户,所有窗户都闩住了,门上挂着一个铜锁。
铜锁很普通,和花氏特制的锁具毫无可比性,花一棠心中大喜,抽出头上的簪子插|入锁眼捣鼓,其实他之前和林随安说了谎——锁具的原理相差不大,他自小以花氏特制锁练手,普通锁具根本难不住他,换句话说,花一棠这手开锁功夫不仅能开花氏的锁,凡是比花氏锁具简单的都能开,当然,若是比花氏锁复杂的,就要费些功夫了。
不消片刻,就听锁头里“咔哒”一声,锁开了。
花一棠飞快插回簪子,拔锁推门,门吱呀呀开启,室内异常昏暗,正对面是一面腊梅屏风,梅色暗红,似干了的血迹,不料就在此时,绣坊方向传来了一片惊呼。
“朱婶子!”
“朱婶子晕倒了!”
紧接着,又是一片杂乱的叫声。
花一棠迅速判断形势:朱母突然晕倒,绣坊定会混乱,众人无暇估计他的去向,正是探查线索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花一棠一脚踏入门槛——
“快来人啊,朱婶子不行了!救命啊!”
“来人啊!救命啊!”
【龙神果之毒,能令人血液急涌,若不及时救治,便会瞬间爆心而亡。】
啖狗屎!该死的龙神观!
花一棠闭眼咬牙,收脚关门落锁,拔足狂奔,翻过墙头回到茅房,三下五除二换上外衫,一边系腰带一边奔向了绣坊。
绣坊里乱成了一锅粥,女娘们团团围在绣坊中央,惊呼阵阵,花一棠扒开人群,就见朱母直挺挺躺在地板上,面色苍白,唇色发紫,全身禁不住地发抖,几个绣娘大叫着让四周的人散开通风透气,一个绣娘掐人中,一个趴在朱母胸前听心跳,还有两个撸起朱母的袖子,飞快拍打手臂内侧,急救措施居然像模像样。
“朱婶子怎么了?”花一棠急声问。
绣娘“老毛病,心悸之症。”
花一棠:“有药吗?”
绣娘咬唇,似是难以启齿,摇了摇头。
花一棠当机立断蹲下身,“我背朱婶子去我家医馆,方大夫能治!”
“不行不行不行!朱婶子的病只有龙神观的符水能治。”另一名绣娘红着眼道。
花一棠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方刻的话。
【城县百姓的身体依赖符水甚重,若是贸然停了符水供应,后果不堪设想。】
花一棠牙齿在唇瓣上咬出了血痕:林随安只中了一次毒,毒性很浅,方大夫用尽全力才能惊险救回,而朱母的症状明显更重,根本无法判断中毒有多深,目前方大夫的解药只是半成品,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若是万一——
“现在符水已经要两贯钱一瓶了,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
“就算有钱也没用,必须将朱婶子送去龙神观,观主才能赐符水,肯定来不及了!”
“备车!”花一棠不由分说背起朱母,红着眼大叫,“我有钱,快!”
几个绣娘跑了出去,花一棠背着朱母奔向大门,刚出去的几个绣娘又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和朱达常七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大饼脸,小眼睛,穿着一身褐色布衫,步履匆匆,满面风尘,绣娘们纷纷口称家主。
朱家主一看朱母的状态,面色大变,“朱婶又犯病了?!”
绣娘:“我们正要送朱婶子去龙神观求符水。”
朱家主面色倏然变得惨白,“我刚从龙神观回来,观主突然闭关了,拒不见人,上山求符水的人都被轰下山了。”
“什么?!”众绣娘顿时慌了。
“啖狗屎!”花一棠破口大骂,“这种时候他娘闭的什么狗屎关!车备还没备好吗?”
朱家主被花一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你就是朱婶说的那个木棠?你要送朱婶去哪里?”
“自然是医馆!”花一棠冷冷瞪回去,“救人如救火,你再废话,人就去阎王殿报道了!”
“家主,现在怎么办啊?!”绣娘们哭道。
朱家主咬牙,“送医馆,快!”
一行人呼呼啦啦奔出了四面庄,门口的马车刚刚套好,花一棠背着朱母疾奔而至,正要迈步上车,突然一顿,他感觉到朱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