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一身紫色朝服,显得更为芝兰玉树丰神俊朗。
腰带纹金,玉冠束发, 处处都是天家涵养出的雅致贵气和高不可攀。
摄政王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裴简?
总归是不叫“傅司简”罢了。
周围还未离开的大小官员大概是碍于他的威势, 不敢光明正大地驻足看热闹,却明显地慢下脚步, 带着一脸好奇不时地侧目。
顾灼不想闹得难看,隐隐使了力气想从男人手中挣脱出来, 却被握得更紧。
她低头看了一眼男人青筋鼓起的手背, 凉凉地道:“王爷是想卸了我的手腕给顾家一个下马威?”
傅司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太重了些,脸上闪过懊恼, 连忙松了劲儿,却仍是不肯放开。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 语速极快:“夭夭, 我可以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那天我正要与你说的时候——”
却快不过顾灼抬眼时露出的讥诮和她温淡的嗓音:“我知道,但我不想听。”
傅司简看着她唇边的寥寥笑意,再说不出口。
他看得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听。
是啊。
她那么聪明, 从方才在殿内见到他到现在, 足够她拼凑出他在北疆隐瞒身份的理由。
她只是不想听见他的声音罢了。
傅司简有些承受不了她眼底的疏离和冷漠,抬手想撩起她额前垂落的发丝, 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还愿意与他亲近。
可她却连这点希望都不肯给他, 侧首躲过, 没让他触碰到分毫。
傅司简的手僵在空中,指尖动了动, 终是缓缓收回。
她侧颊粉润如玉,颈项柔和优美,对他来说却仿佛遥不可及一般。
他想不出该说什么才能让她转过头再看他一眼。
半晌无言。
官员们走得再慢,也已经到了两人的前面,有些正小心翼翼地回头窥探。
顾灼有些不耐烦,她可不想来京城第一天就被人谈论与摄政王纠葛不清。
她挑起眼皮,淡淡开口:“能放开了吗?”
傅司简不舍得放,总觉得一旦放开她,她就真的不要他了。
可他忽视不了她话中隐隐的疲倦。
这几日从北疆一路赶来,她必是夜宿晓行,风餐露宿。
她得休息。
他疼惜不已,张了张口,原是想说“将军府久无人住,怕是侍候不周,你要不要先住进王府”。
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不敢逼得她太紧。
最后,在她越来越不耐的视线下,他终于松开手,艰难地说出一句:“我送你回府。”
顾灼没出声应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抬脚绕过他利落地离开,半分留恋都无。
傅司简心下苦笑,她哪是没听见,只是不想理他。
不过,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毕竟,她虽然没答应,但好歹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他想了她一个多月,想得心都发疼,如今终于能看见她,哪怕能多看一会儿她的背影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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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长街上,似是镀上薄薄的一层金。
重楼飞阁,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顾灼牵着马走在熙熙攘攘之中,却对街边摊贩商铺热情的吆喝揽客声置若罔闻。
她不想理傅司简,其实并不是生他隐瞒身份的气。
他来北疆,大概就是为了查俞汉。
所作所为没有算计顾家,也没有算计她。
那便足够了。
至于他是因为一开始的不信任,还是后来顾忌着什么才没告诉她,顾灼并不是很在意。
总归,以傅司简的行事作风和人品,只能是时机未到,不会是故意为之。
她可以肯定这一点。
而且,若换做是她,做得不会与他有什么不同。
她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儿怀疑他的感情。
何况,小年前一天,顾川着急忙慌地来书院将她叫走之前,傅司简确实是在说有一事要与她解释。
顾灼之所以生气,更多的还是有些不满自己没能早日发现端倪。
她怎么能忽略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呢?
傅司简那块银灰色的帕子,用料与先帝赏给顾家的那几匹云锦一般无二;
当初他答了一份考卷便让钟先生起了惜才之心主动找他探讨海疆商路,如今看来,其实是他的老师寻了个借口去见他;
他说他家中只剩一个侄子;
钟先生说他是京城人;
他是在皇上昏迷后匆匆回京的;
更为关键的是,她爹曾经跟她说傅司简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她作为边关主将,掌握着北疆一切军机要事,她爹怎么会轻易让她信任一个三年前在江南仅仅是帮过他忙的人。
能够被她爹认为绝对不会背叛大裴之人,除了顾家,也只剩皇室了。
可她当时竟是半点都未察觉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就是不知道为何她爹给她的信里没说傅司简的真实身份,大概是从名字推测出他不想暴露?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没能洞隐烛微,也不够敏锐。
顾灼叹了口气,她离合格的顾家主帅还差得远呢。
说到底,她对傅司简多少是有些迁怒了。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1,怪不到他身上。
只是方才在殿内看见他时,太多的信息纷至沓来,她有些乱,想理一理。
尤其她思念他许久,一见面就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她再怎么说服自己保持理智,也还是在对上他时不自觉地冲他撒气。
何况,他不告而别一事,她还没与他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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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驰骋奔逸的战马适应不了闹街上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有些烦躁地轻轻跺了跺脚,又用头蹭了蹭主人,催促着她快些带它离开。
顾灼摸了摸马儿的脸安抚它,担心它会尥蹶子伤到人便转过头去看——
不期然隔着不少人与傅司简的眼神对上。
他一身紫色朝服在人群中分外显眼,龙章凤姿,气宇轩昂。
百姓怕冲撞了贵人皆尽量避开,于是,在人山人海张袂成阴之中,他的周围甚至还空出不大不小的一个圈。
顾灼没好气地转回去撇了撇嘴,摄政王好大的威风!
而且,他怎么还跟着她!
她刚刚拒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呵,送她回府?
京城将军府占地不小,随便问个人都能知道在哪,她还能找不见?
而且,她明显是朝着城门走的啊,他跟了这么久也该知道她不是要回府了吧。
顾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以前没觉得他这么……
也罢,以前他就挺厚颜无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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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依然冷清。
大概是解开封锁的旨意今早才下,百姓们还不知晓。
顾河已经在等着了,远远瞧见顾灼牵着马过来,便快步上前抱拳行礼:“姑娘。”
“查得怎么样?”
“将军府的人没问题。管家派人查粮饷一事时没有门路,只能找运粮队伍里的兵卒打听,那些兵卒被特意交代过,有人来问粮饷就说是摄政王拦着。户部尚书府被围后,将军府的人也没有试图与尚书府联络的。”
顾灼听完后点点头,解下腰间的令牌递给顾河:“吩咐将军府的人收拾一下,我晚上去住。”
“是。”顾河拿了令牌却没立刻就走,犹豫着开口道,“姑娘,跟着您那个人……是摄政王。”
前些时日,他查清楚京城将军府的人后想回幽州复命,于是便时常在城门处晃悠。
偶然一次瞧见傅司简时还有点儿不敢置信。
这不是与顾家侍卫一道上山找他家姑娘的那个身手不错的傅公子吗?
他不踏踏实实待在幽州陪着他家姑娘,来京城做什么?
更让顾河惊讶的是,羽林军统领在这位傅公子面前还颇为恭敬。
要知道,羽林军统领是正二品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