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是给气得不轻,只回头同白亦初说道:“我是等不得天明了,眼下就去衙门里报案。”又和殷十三娘说道:“咱们就这样去,那边如何愿意给孩子?左右他这邻舍不做人,我们也不必讲什么道义。”
白亦初这里也只能干着急,便是不心疼柳小八,但也可怜那孩子是柳家的血脉,只道:“还是直接去陈家吧,请了陈伯父稳妥一些。”毕竟周梨此前不是才说,那衙门里多半有那姓王的人。
周梨颔首,“是了,少不得麻烦陈伯父。”当下只忙换了一身衣裳,和殷十三娘匆匆上了马车,然后直径去陈家敲门。
门房见是她,先是高兴,只随后察觉出她的神色急促,分明是有事情,便也不敢耽搁,“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周梨也是十分歉意,“我是不进去了,劳烦同你家老爷说一声,我这里有案子要禀,是得麻烦他今晚一回。”
门房听说有案子,还惊动了周梨,自然是不敢耽搁的,忙就喊人去通报陈大人。
又说这个时辰,陈大人已经是吹灯休息了,忽然听得说周姑娘有案子,马上就将他夫妻二人给惊起来,陈夫人只忙给陈大人穿衣裳,也催促道:“你可麻利些,别拖拖拉拉的,阿梨这离开芦州好些年了,多的是不长眼的,没准是将她当做小白菜来欺压呢!”
陈大人也是恼怒,心说哪个这样不长眼的,犯到了周梨跟前,当下穿了衣裳,叫起随从急忙到门口。
果然见这里周梨是等着的,当下只问道:“阿梨丫头,谁欺凌了你?”
周梨只示意他先上马车,“陈伯父实在对不住,这大晚上的将你喊起来,实在是救人要紧。”
陈大人也不啰嗦,就直接上了她的马车,一并往衙门去。
这短途上,周梨也是将这案子的始末同他说了个原委。
陈大人当然不会怀疑周梨的话,听得自己这衙门里竟然还有人同那外面的人同流合污,行这不法之事,也是气得不轻,见周梨为那柳家的孩子担心,又忙安慰道:“你别怕急,我这马上就安排人去翠红楼,把孩子给带回来。”
当下到了衙门里,一门值夜的衙差见知府老爷忽然来了,也是惊得不行。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多问,就被派了案子,一行去捉拿那姓王的,一帮又去套柳小八的隔壁邻居家,还有去那客栈拿人的。
一班则直接和周梨去了城北的翠红楼。
这会儿才正是城北最热闹鼎盛的时候呢!衙差们忽然光临翠红楼,只叫老鸨不解,正要询问,就见一个面生的姑娘上前问:“今日买来的柳家小女儿呢?”
她正要用那一贯话语搪塞,却迎上几个衙差的怒目,也不敢多言,忙给人使了眼色,将孩子给抱出来。
三岁多的孩子,想是因为她娘扔她早,跟着柳小八一起艰难度日,所以是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敏感孩子。
刚还挨了打,还要做活,这会儿忽然叫一个香软的怀抱搂在怀里,也是以为如同做梦一般,只茫然地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众人。
然而周梨将孩子抱着,明明个三岁的娃娃,却才二十斤不到的体重,又见她那胳膊上满是青紫掐很,心疼得眼
泪直流,“好孩子,往后是不能让你吃这些苦头了的。”又问她是谁人所为。
老鸨做这一门生意,哪里不会看脸色?如今虽是有些懵,如何就惹了衙门里,但听得周梨的话,仍旧是反应快,只忙挥着手撇清道:“我可才没动她,那都是卖她的人家打的,和我没有关系。”
周梨却不信她,只问孩子,“是么?她说的可是真的?”
小孩子哭过后变得沙哑的声音响起,“她没掐我,她就是叫人拿针扎我的手指头而已。”
这话可是将老鸨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只不过对上周梨一双怒目,也是不敢多言,只嘀咕道:“谁叫她不老实听话的?”再说这也就是楼里一惯用的手法罢了,这样不伤姑娘的皮肉,不留伤疤,以后也才能卖好价钱啊。
周梨原本还想,她这里做的营生自己虽是不耻,但在当朝终究是合法合律的,自己将孩子给抱走,到时候只管叫她去找那卖家把银子要回来就是,两清。
哪里晓得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就对孩子动了手,也是气得不轻,只叫殷十三娘上去给了老鸨两个巴掌吃,“你这里做什么我是管不得,只不过到底是多积些德善,免得以后不得好下场。”
当下也又见孩子肚子瘪瘪的,怕是也许久没吃饱,就先给抱着上了马车回去。
她也就没再去衙门,直径回了弘文馆这边,路过那衙门对面客栈的时候,从里要了个食盒,只带着一起回去给孩子吃。
而衙门这里,陈大人也是连夜加了个班,将那柳小八隔壁邻舍一家责罚打了一顿才放了,这才正经审问起被抓来的王员外。
又从顺藤摸瓜,将衙门里的几个蛀虫给一起拿了下来,一起打了板子。
不想着有人受不得,先是道了王员外这一勾当,从前那些个人都是叫他陷害的。
这会儿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也被拿来,先是直接扯着脖子大喊冤枉,不想进了堂里,便见着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王员外和几个衙差,就晓得事情败露,顿时也是一脸的死灰,只拼命地朝着堂上满腹怒气的陈大人磕头求饶。
只不过这个时候才晓得求饶,到底是晚了几分。
他们用这样的手段,害了好几个那回头浪子,有一个还因是心腹不开朗,给活活气得在牢里拿裤袋上吊自缢了。
到死都还背着一个偷盗的罪名,如今人家屋子里晓得了,老小只哭成一片,要求陈大人做主,替亡人伸张正义。
柳小八也是这个时候才被放出来的,不但拿回了自己在外辛苦所赚回来的两百多两白银,还被无罪释放了。
但他看着这满堂被打得东倒西歪,哼哼唧唧的王员外一行人,仍旧是不解。
陈大人见他还呆呆傻傻地站在堂上,也是给气得不行,“你还在这里作甚?赶紧归家去,你的孩儿都叫那黑良心的邻居给卖了勾栏院去。”
这话可把柳小八吓得不轻,他早年自己不珍惜,万般做作,把朋友的情义都给断绝了,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小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所以登时也是被吓得两腿发软,都没顾得上朝陈大人磕头道谢,就跄踉地从衙门里跑出去。
却是才下了台阶,后头又传来衙役的声音,“柳官人,你是个好运的,交了这样的知己好友,周姑娘为了你的事情奔波了大半夜,这会儿孩子她也给抱回去了,你倒不必这样着急,只是这往后看人须得将眼睛擦干净才是,莫要把顽石做玉石,给人骗了去。”
柳小八听到这话,又如得一头的甘霖,浑身既是轻松又觉得心情沉重,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是没看花眼,果然是阿梨。”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双手捂着脸的嚎嚎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又自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我真不是人!我真没脸见他们了。”
可话虽如此,还是打听了周梨如今的落脚之处,一步一个跄踉,朝着弘文馆去。
他倒是走了,可公堂之上,还连夜审案,那些以往被这王员外和客栈里做局的,眼下是如何也不愿意放过王员外等人。
更何况有一个还在牢里枉死,如今是沾了人命官司,他们也是跑不脱,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个生机,只争先恐后道明这局是哪个主使来的,百般想要为自己洗脱罪名,只道他们都是从犯等等。
而那手段,也是简单,其实就像是街上小乞丐们所言,就专门挑这些个回头改心的浪子们,骗了他们做兄弟,请去吃酒,然后这设计说他们都银钱。
如此不但害了人下牢狱去,他们还赚了人家的辛苦钱。
反正这银钱来得轻松,他们还自诩这些被他们设计的人,从前也不是什么好人,眼下做的就是那替天行道的好事情,无愧于心。
这话可把陈大人气得不轻,只安排人又上了一回板子,但他们个声消话止,得了个清净,便叫全部押起来,该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方准备回去休息,不想着会儿竟然是已经下半夜了,索性也就想着懒得回去惊扰家里人,便在衙门里将就歇息了。
又说周梨她这里,和殷十三娘把孩子带回去,等孩子吃了饭,才给她洗澡换衣裳,却是满身的伤,尤其是那下身,居然还见了血。
周梨当时就给吓傻了,只忙喊了殷十三娘进来。
殷十三娘是习武之人,如今见了此状,也是吓得一身哆嗦,忙给孩子诊脉来。
周梨则怕吓着孩子,压住心中的万丈怒意,言语温和地套孩子的话,“今儿晚上,谁脱你裤子了?”
小姑娘哪里懂这些,但晓得察言观色,见周梨为自己好,把自己抱回来,给好吃的又给换新衣裳,还给她洗澡搽药,还因看到自己受苦而掉眼泪。
她是没见过她娘,但她觉得做娘的大概就是这样对孩子了。她能感觉到周梨对自己的爱惜,因此见她问,也没瞒着,“是隔壁的狗娃子,他总脱我裤子,我不愿意,他就叫他奶打我。”
“他奶也知道么?”周梨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好远好远,耳朵里听着的,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晓得的,他们家还说我就是要给他孙子骑的,我不听话她就使劲打我,还说要去告官,叫差人拿我爹去蹲大狱。”然后又忧心忡忡地问:“我爹真蹲大狱了么?他们说我爹犯事了,可我爹是好人呀。”
天真无邪的声音,说的却是那牲畜行径,周梨眼睛通红,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杀意。
殷十三娘这会儿已经放下孩子枯瘦如柴的细手腕,声音也是有些哽咽,“姑娘,叫我去杀了这些畜生吧,留着将来也是害人的精怪!”
只是她出去,却是已经不见了白亦初的身影,方意识到刚才白亦初不放心,在外头估计听着她们三的话了,只急忙又掀起帘子进来,“姑娘,公子出去了,怕是……”
周梨只抱着孩子哭,“随他去。”她这是头一次赞同白亦初去杀人。
不对,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帮牲畜都不如的玩意儿罢了。
殷十三娘只看着在周梨怀里乖巧着替周梨擦眼泪,一面还安慰周梨她不疼的孩子,也是心里万般难受,只劝着周梨:“姑娘,松开孩子,叫我替她再仔细检查一回。”
周梨哽咽着松开手臂,却是握着孩子的手不愿意放,“别怕宝贝,等着姨姨帮你检查上药。”
孩子倒是乖巧,只岔开腿来,“我不怕,你们都是好人。”转头用那满是疤痕的小手捧着周梨的脸颊,“您像是梦里的娘一样,对梦梦好。”
这话又叫周梨掉了一会眼泪,她自诩自己这个人心态最稳当,极少掉眼泪的,可是今儿这眼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实在弄不懂为何这样的好孩子,却偏偏摊上这样的事情。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
第104章
殷十三娘一个冷硬心肠的人, 也是一脸的眼泪花,含泪替孩子仔细检查,上了药去。
又见那药放上, 孩子分明是疼得眉头都挤成一团了,还要安慰她们两个说一点都不疼,比那隔壁家的孙子欺负时自己好多了。
于是这话, 又惹得两人哭了一回。
只不过终究是孩子,遭了这许多罪,如今也是累了困了,在周梨怀里睡过去。
周梨见她睡着后,仍旧紧紧攀着自己的脖子舍不得放,也是不忍将她放下,哪里晓得这时候, 柳小八在的声音在墙垣外面传来。
周梨只顿时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来, 朝殷十三娘说道:“你叫他进来,莫要在外面喊,吵了邻里休息。”
然后才将梦梦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去
,给压好了被角,擦了眼泪出来。
这会儿柳小八已经到院子里了,明明那腹中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这会儿却是一句话也道不出来, 只局促地看着周梨, “阿梨,我……”
只不过才张口,周梨就一脸厉色大步上前, 狠狠往他脸色甩了两个巴掌,含恨骂道:“天底下, 实在是没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人,你自己要如何,那是你的事情,却不该这样连累孩子!”
柳小八以为,周梨是因孩子被隔壁邻里卖去翠红楼的事情发火,一面捂着脸垂头道:“我实在找不到个可靠人,她又说只要我几个钱,就愿意替我照看。”然后说自己在这城里找不到合适的营生,就只能去外求生计。
但是走了许多地方,因没个什么手艺,实在难混,也是去年磐州也出了瘟疫,别人要去磐州送货,难得雇人,给的价钱也高,他就去了。
回来也怕身上沾了瘟疫,迟迟不敢回来,因此才拖三拖四,出去整整一年半有余。
但想到自己赚了两百多两银子回来,也是十分高兴的,忙给周梨保证着:“但你放心,我这次的钱是血汗钱,干干净净的,往后就回乡下去,置办些田地,带着梦梦好好过日子。”
周梨只冷冷看着他,眼眶里想着梦梦遭受的那些欺凌,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她这样不说话,把柳小八也是吓得不轻,只轻轻地又喊了一声:“阿梨,你?”
周梨想狠狠将他打一顿,只是又怕吵了孩子。但心里想着孩子遭了那样的劫难,还牵挂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觉得柳小八这个父亲万千的不合格。
她擦了一把眼泪,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厅里,“你进来。”
柳小八闻言,只紧随其后,却是发现阴十三娘看自己的眼神阴狠得可怕,好像随时会抽出鞭子来打人一般,吓得他忙随着周梨的脚步进了厅里。
厅里的灯火还亮着,但因那灯芯没人去剪,这会儿灯光小小的一朵,忽暗忽明的,好像有随时有熄灭的迹象。
周梨从旁边小几的抽屉小箱子里拿出剪刀来,将那灯芯给剪去了半截,又往上拨了拨,灯火才亮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她和阴十三娘那才哭过的泪痕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这越发叫柳小八心中觉得疑惑不安,“阿梨,你们这是?”东张西望朝四周探寻而去,“梦梦呢?”
殷十三娘却是忍不住了,只压低着声音怒骂:“你还好意思问孩子,你怎不死在外头算了?都不摸清楚隔壁住的是人还是畜生,就敢将孩子交托给他们?”
她是要上手去打的,但才举起手来,就吓得柳小八连忙抬起手臂来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