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一日, 长信侯府屋廊下的灯笼又重新换上了一批, 暮色才刚降临, 下人们陆续挑了竹竿, 将灯笼纷纷点燃。
  侯府守门小厮正准备轮值, 却闻一阵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 再一定睛就见萧谨严身着银甲, 头戴兜鍪,脸上的胡须像是特意刮过,快要时隔两载了, 大将军还是离开时的样子,依旧英勇卓绝。
  守门小厮看清来人是谁,大喜过望, 忙喊道:“快!快去通知老太君和夫人, 侯爷回来了!”
  萧谨严行至家门口,跳下马后, 将缰绳随意抛给身后副将, 大步往府内而去。
  这时, 洛十娘还在内室缝制着崔洛与萧翼的袍子, 现如今崔洛娶妻了, 她连带着古月的冬裳也一并做了。
  内室鸦雀无声,待丫鬟唤了‘侯爷’二字时, 洛十娘先是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烛火下, 美人肤若凝脂, 白皙光泽。果真是豆腐西施,岁月的流逝不曾给她造成任何影响。
  萧谨严见她呆住了,上前就将她手中针黹拿开,单臂一搂抱起了她,“怎么?十娘这是不认识为夫了?”
  “书信上不是说年底才回来么?”洛十娘鼻头一酸,这人与她成婚后,没隔几个月就远去边陲了,这一走就快两年了,她在侯府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心里头还是难免委屈。
  因为在乎了,所以才会介意。
  洛十娘有些不太好意思,“侯爷,你先放我下来。”哪有一回府就这般亲热的?大户人家不是礼数最严么?
  洛十娘虽然长的丰腴,但腰肢又柔又细,萧谨严也是个气血方刚的男子,这都近两年没见到心坎上的人了,此刻就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想松开。
  洛十娘每一次挣扎无疑触动了他隐忍已久的渴望,当即抱着她就往榻上走。
  屋子里的下人面面相觑,臊的脸颊赤红,相互使了眼色,皆退了下去。
  萧谨严的臂膀十分有力,洛十娘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两人双双倒在榻上时,洛十娘还没反应过来,萧谨严带着胡渣的下巴就已经开始肆意所为了。
  幔帐落下,一切刚要水到渠成时,门外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传来,“不许挡!我要见母亲。”
  萧捷聪慧过人,还没满两周岁,说话已经很清楚了。
  萧捷是老太君的掌心宝,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得罪,别看他小小年纪,鬼心眼多的是。
  洛十娘捂着胸口,眼神不知道该往那里看,一脸的娇红,比那盛开的牡丹还要明艳三分。
  萧谨严想她想得厉害,若非是边陲不稳,他都想派人将她接过去。好事无端被打扰,他皱眉问:“外面是谁?”萧谨严显得很疑惑。
  洛十娘这时忍不住瞪了萧谨严一眼,“还能是谁?你自己临走之前做的好事,你不记得了?我之前在信上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萧谨严的确知道自己又添了一个儿子,可他与洛十娘分别时,她还是小腹平平,这次回府,儿子都会喊爹了,怎叫他不为之迷糊?!
  其实,这一幕非常熟悉,就如同当年他打战回来,去见老太君时,头一次见到萧翼也是这般。
  萧谨严俯身狠狠亲了几口才作罢,“今天晚上,你休要反抗。我去见见那小子。”
  说着,萧谨严这才起身整理衣裳。他现在外面只套了一件中衣,露出的坚实的胸膛上添了几道明显的新伤痕。
  洛十娘记得,萧谨严身上原本的几道刀疤不是那个样子的,她突然心肠软了,一句怨言也没有了。这个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更是大明百姓的。他在外保家卫国,是个大英雄,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是万幸,她不奢求太多。
  这厢,萧谨严大步行至门口,将门扇打开那一刻,就见一长的十分好看的孩子抬着头看着他。
  萧捷长相秀美,如今五官都已经长开,可能是随了他的兄长,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严肃稳重之感。明明才一丁点大,但眼神里却是包含着一股子强劲与霸气。
  萧捷看着高高在上的男子,咬了咬唇,道:“他们说......你是父亲?是么?”
  萧谨严觉得好笑,一时没有得到疏解的情/欲也得到了控制,当年萧翼初次看到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萧翼一直不肯喊他一声‘父亲’,萧老太君反复哄劝,他才勉强唤了一声。
  这小东西倒是识趣的多。
  洛十娘穿好衣裳,匆匆忙忙走了过来,脸上红潮未退,“捷儿,不得无礼。”
  萧谨严此刻再一看萧捷,发现他跟萧翼幼时还有几分相似,他总想着能弥补萧翼,这时双手夹着小东西的胳/肢/窝,将他高高举了起来,“哈哈,这是萧谨严的第二个儿子!我萧谨严又有儿子了!”
  言罢,他转身看着身边娇羞不已的妻子,柔声道:“十娘辛苦你,也难为你了。”萧谨严自诩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良,却总是亏欠了身边人,他不希望发生在原配夫人身上的事再度重演。
  洛十娘更是无地自容了,她好像除了生下了萧捷,这两年来都是被人小心伺候着的,就连萧老太君也十分怜惜她,哪里辛苦了?!
  总比曾今起早贪黑的卖豆腐强了不知百倍,洛十娘低垂着眼眸,不好意思看这个高大俊猛的男子,低低道:“我也是欢喜的,我愿意为你生孩子。”
  这话对萧谨严而言很是受用,比世间所有的情话都好听。
  萧谨严突然附耳对洛十娘说了什么,这时,洛十娘更是不知往哪里看了,吞吐道:“还.....还是先去给母亲请安吧。”
  萧谨严也没想到自己适才会那般冲动,他本来只是想见见洛十娘,按着礼节,他一回府自然要去拜见萧老太君的。可一见到洛十娘,什么理智礼数皆被抛之脑后,只想与她共赴/巫山。
  萧谨严提前回了府,府内并没有特意准备筵席。一家人就在萧老太君的南苑吃晚饭,还将崔洛也请了过来。她如今所住的京宅离着长信侯府不算远,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崔洛与萧捷坐在一块,小家伙吃饭时,样子太过含蓄,跟萧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吃饭亦是细嚼慢咽。崔洛纳罕了,哪有孩子这样吃饭的?!
  “二哥哥,吃饭!”萧捷提醒崔洛道。
  崔洛知道这个时候萧翼在看着她,她直接给无视了。
  萧谨严爱屋及乌,对崔洛的事也很上心,而且崔洛还中了状元。要知道萧家虽是百年旺户,还没出过一个庶吉士呢!若非崔洛一开始就言明自己跟萧家毫无关系,萧谨严已经认下这个继子了,“崔洛,你从翰林院观政出来,想去哪个衙门?”
  萧谨严已经不止一次关照崔洛。
  崔洛并不想欠他太多,更不想让洛十娘去还人情债,不管她在长信侯府是什么地位,崔洛都希望她能坦坦荡荡,不受任何拘束。崔洛道:“听闻福建水师新缴获了一批红夷大炮,我已经向工部徐大人请示过了,打算前往看个究竟。”
  早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用木竹制造出来的原始火炮。到了大明,铁制火炮问世,威力大增。同时朝廷还设立了火器部队,也就是所谓的“神机营”。但与葡萄牙人的火炮相比,还是有些逊色的地方。
  历史上,随着新航路的开辟,葡萄牙人渡海东来,曾多次侵扰大明沿海地区,福建便是重灾区之一。
  当时,明朝人称葡萄牙人为“红夷”,所以大明从葡萄牙人手中缴获的火炮又称“红夷大炮”。
  萧谨严打战多年,深知火炮的威力,他顿时来了兴致,“崔洛,你知道如何制作火炮?”
  崔洛莞尔,她在现世的时候便是这么死的。不能说是精通,起码在改良方面还算了解,“非也,我只是感兴趣。”
  其实,正统的大儒不仅仅只会八股文与经义儒学,像数学,天文,风水,化学等也是颇为精湛。不少鸿儒就十分擅长炼丹。这时候的人们不知道这就是化学,但他们已经掌握了如何将几种物质按着顺序融合,炼出另外一种物质。
  萧谨严笑道:“你倒是不必赶赴福建,徐大人近日运了一批红夷大炮去山海关,你去那里即可见到。届时我写一封书信给你,你带着这封书信给徐大人,他看过之后就会命人协助你。”
  萧谨严把话说道这份上了,崔洛只能道谢,要是再拒绝就是打了萧谨严的脸了,“多谢侯爷!”
  洛十娘不懂朝堂政务,但“火炮”二字,她还是听明白了。她以为崔洛将来当官也是文官,怎么还跟火炮扯上关系了?
  待晚饭结束后,洛十娘忧心忡忡的拉着崔洛到私底下说话,“洛儿,你为何一定要去钻研什么红夷大炮?娘这心里头不踏实啊,今日侯爷回来了,要不娘跟他把实情都说了,侯爷本事大,说不定能帮你。”
  崔洛最怕的就是这一幕,洛十娘极为情绪化,保不成就暴露她的身份了,崔洛赶紧安慰,“娘啊,徐大人您总该听说过么?他可是朝中肱骨之臣,皇上宠信的大臣,连他都亲自去查看红夷人的火炮,儿子又不是什么矜贵人,还怕什么?您别担心了,那东西只要不点火就不会有危险。”
  洛十娘知道崔洛的婚事也是假的,如今看着她眼看就要十七了,寻常女儿家这个时候都已经嫁人生子,过着后宅安稳的日子了,可是她的洛儿还要在官场中打拼。一思及此,洛十娘就开始埋怨自己,“娘的小娇娇,一切都怨娘没用,不然你也用不着这般辛苦。你为何不想让娘告诉侯爷?侯爷一定会帮你的。”
  说实话,崔洛已经不知道怎么做回女子了。
  深居后院?生孩子?
  那还不如她现在的状态呢。
  “咳咳!二弟,是你在跟母亲说话么?”萧翼从夹道上走了过来。
  崔洛:“.......是我。”这家伙八成又是故意的。
  洛十娘忙是擦了泪,端正的站在那里。
  萧翼靠近后,洛十娘对崔洛道:“洛儿,娘先回去了,你跟你继兄多说话话,今日若是太迟了,就留下来过夜,正好你三弟还嚷嚷着要见你呢。”
  洛十娘一离开,萧翼就上前一步,笑道:“小娇娇?原来这就是你的小名。”他竟然一直都不曾知道。
  崔洛打了一个激灵,双臂抱着胸,颤了两下,“继兄别闹了,我真的惧寒。”
  红绉纱的灯笼照的满园温馨,只是深冬太冷,少了诗情画意的意味。萧翼悄无声息的靠近崔洛,这时正色道:“我在等你跟我说话。”
  萧翼意有所指,崔洛明知萧翼在她身边安排了人,除却古月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那么顾长青见过她的事,萧翼肯定知道了。
  他会不会已经猜到顾贵妃另有其人了?
  崔洛道:“继兄既然知道了,那我还需要说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夫人还在家里等着。”
  萧翼这时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手将她圈住,从背后拥住了她,在她脖颈处低低道:“我怀疑你上辈子的死跟顾贵妃有关,顾长青肯定不记得那些事了,不管究竟是不是顾贵妃害了你,她都得死!”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一人。
  萧翼喝了酒,可他这人怎会喝醉呢,今晚这话明显不符合他一贯的稳重。
  崔洛沉默着,她自然不想再死一次。
  可顾贵妃是谁?帝王的宠妃,朱明礼的生母,背后还有一个顾家,岂是说弄死就能弄死的?!
  退一步说,崔洛还不能确定顾贵妃究竟是不是假的?这件事只是从尧羽口中获知的细枝末节,其余她一概不知。
  “可.....她没有理由让我死,她为什么要杀我?”崔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