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空气干冷干冷的,县政府大院的气氛却变得诡异起来。孙贺州刚把自己的自行车放进车棚,正好碰到秘书二科的两个秘书正在锁车。
“听说了没?嘿嘿,没想到咱县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一个秘书一边锁车,一边对同伴低声道。
他的同伴,一个带着眼镜,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的秘书也嘿嘿一笑道:“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猛一听说这事,还以为是个笑话呢。啧啧,一个挂职的副县长就敢向常委会提出来罢免公安局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啊”
“唉,到哪儿都有不成熟的人哪。听说所有的常委都摇了头,弄得那王县长灰头土脸的,好像孙部长还开了炮。”
“年轻,到底还是年轻,办了点小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下好了,栽这么一个跟头儿,估计以后就会夹着尾巴做人了”那秘书老宋说话之间,猛的一扭头,尴尬的发现身后站着孙贺州,正直直的看着他们。
知道孙贺州是什么人的老宋,神色顿时一变,不过随即,脸上的表情就恢复正常了,冲着孙贺州掩饰的一笑,嘴里打着哈哈道:“小孙,早呀。”
小孙?孙贺州一愣,自打他跟了王子君之后,这老宋见了他都是亲亲热热的叫他一声贺州老弟,这王县长弄了这么一出,这老宋对自己的称呼就变了。
对两人背地里议论王子君,孙贺州心里很是反感,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当下淡淡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向办公楼走去。
“牛什么啊牛,还以为跟了一个什么好主子能出头呢,我看啊,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只能吃屎了”跟着老宋在一起的小秘书满是嫉妒的看着离去的孙贺州,狠狠的说道。
老宋拍了拍那小秘书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但是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恐怕这孙贺州以后就没什么发展头了。混迹官场,跟对了人就像找对了方向,有时候,这比干好工作还重要。
本来熟悉无比的县政府大院,此时让孙贺州感到有点陌生,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好似有一层无形的膜贴住了他的身体,让他艰于呼吸,难以视听。
出现这种情况,孙贺州心中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跟班的秘书就能感受到如此压抑的气息,那王县长那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快步来到王子君的办公室,王子君正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贺州来了,坐。”王子君朝着自己对面的椅子一指,随意的说道。
看着王子君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孙贺州突然觉得常委会上的那件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般,此时的王县长,依旧是那般的神采飞扬。
“王县长,我给您添点水。”说话之间,孙贺州就要去端水,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你不能过去,领导都不在,都去开会了。”
“快拦住她,别让她影响了办公秩序……”
在这乱七八糟的声音中,一个女子大叫一声王县长,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王子君一顿,站起身就朝门外看了过去。就见政府办公楼内,三四个保安,正围着一个中年女人,推搡着不让她进来。
是她李铁柱的老婆。此时,这个淳朴的乡下女人,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躲避着保安的围堵。
王子君看着眼前的一幕,朝着孙贺州道:“将那位大姐领过来,他是来见我的。”
听了王县长的吩咐,孙贺州赶忙跑了过去,一会功夫,就将李铁柱的老婆给领了过来。那女人一见王子君,就大声的哭道:“王县长,你要救救我们家铁柱啊,他……他又被派出所抓走了。”
李铁柱被派出所给抓走了?王子君的脸色有点发冷,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姐你放心,铁柱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在女人的哭诉中,王子君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经过。李铁柱夫妻两人在姬从正被抓之后,就从驻军军营回家了,但是今天一大早,派出所却来到他们家,将李铁柱给带走了,说是李铁柱在大街上抢东西,而且,抢的还是副县长的东西,据办案的民警说,可能还要判上两年。
“简直是胡闹”王子君闻听此言,拍案而起。
“王县长,刘县长请您过去一趟。”就在王子君发怒时,孙贺州走过来轻声的说道。
走进刘成军办公室里时,刘成军正在批阅一个文件,看到王子君,点点头道:“王县长,你坐。”
待王子君坐下,刘成军拿出了一个文件道:“王县长,公安局要举行一个冬季严打动员会,一个不错的提议,侯书记指示你代表县政府参加这个仪式。”
“刘县长,公安这一块并不归我分管,怎么安排我去呢?”王子君看着刘成军,奇怪的问道。
刘成军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子君县长啊,我也这么跟侯书记说了,但是,侯书记说公安局的姬从良专门向他汇报了这项工作,说是你的批评给他公安工作敲响了警钟。这次组织冬季严打行动,是想让你看看公安形象的转变。”
王子君轻轻的用手叩击着桌子,一言不发,但是他的目光却是在刘成军的脸上不断地闪动。
看着王子君的目光,刘成军脸色一沉道:“子君县长,侯书记这么安排,我也觉得不妥,也曾极力的反对过。但是你知道,我这么反对毕竟势单力薄,要不这样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
“谢谢刘县长,既然侯书记说了,那明天还是我去吧,我不能让您为难。”王子君站起身,冲着刘成军笑说道。
刘成军看着瞬间恢复了正常的王子君,心中暗道,这王子君还真是一个人物,能不动声色的去参加这个公安局的歌功颂德的大会,难道他看不出来姬从良是想打他的脸么?
出了刘成军的办公室,王子君的神情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就在他回办公室的路上,一个绿色的身影,迎着他走了过来。
莫小北,看到来人那紧绷着的小脸,王子君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没事吧?”莫小北看到王子君的瞬间,淡淡的说道。
“没事啊。”王子君在莫小北跟前站定,轻轻一笑,手掌淡淡的挥动道。
“没想到事情弄成了这样,要不,你别管了,这件事我找人解决?”莫小北眼光闪动,突然抬头朝着王子君说道。
王子君诧异的看了莫小北一眼,暗道这女孩儿可能来头不小,尽管和莫小北接触不多,但是像这等犹如仙露明珠的女孩,如果不是胜券在握,肯定不会吹大气的。能这般的自信,只能一种解释,她身后有人。
有人有关系,自己身后也不是孤零零的啊。王子君相信,只要自己张开口,不管请谁出马,都能一举把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整趴下了。但是他不想这么做,就像猫逗老鼠似的,他想试试自己的忍耐力如何。
“没事,我会解决的。”王子君冲莫小北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
莫小北不再说话,转身朝着大门走了过去,她走路的步伐很是标准,一会儿功夫,那矫捷的英姿,就消失在了县委大院门口。
王子君看着走远了的莫小北,目光就看向了在县委大院西面的人大楼,心中暗暗道:“曾主任,现在,该轮到你出手了……”
县政府大院的风,变得更加冷了不少,王子君的办公室,此时有些寂寥无比。坐在办公室里,王子君一边看着书,一边认真的写东西。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从办公桌上响起,王子君拿起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了曾一可浑厚的声音:“王县长,我是老曾啊”
“曾主任,您好啊。”王子君嘴中虽然云淡风轻,但是他拿笔的手,却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
“王县长,今天晚上,我们就开会。”曾一可洪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嗯,曾主任不愧是老领导,办起事来真能稳得住阵脚啊。曾主任的努力,子君记在心里了。”王子君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却把心里的感激传递到位了。
“哈哈,我跟子君县长的看法是一样的,看不惯这等违法乱纪之徒。作为芦北县的人大主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县委决策失误啊。”曾一可的这番话说得就有些寓意了,足够王子君细细的揣摩。
王子君笑笑,没有接着讨论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的说道:“曾主任,对于您所做的工作,我心里是有数的。”
就在曾一可和王子君两人打哑谜之时,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姬从良正指着办公室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这就是你们连夜整出来的讲话稿?狗屁明天你让王县长三两句话就讲完了?我告诉你,不行你知道不知道我们这几年干了多少工作?还有下步工作打算,还有王县长对我们公安队伍要提几点要求,这些都要讲”
办公室主任低垂着头,却不敢顶嘴,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恼火,这讲话稿都快十页了,还嫌短,你让王县长丢人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这赞歌十几页还念不完,是不是太损了?
“好了,按我的意思拿下去重写。”姬从良将讲话稿往办公室主任身上一扔,接着问道:“会场准备的怎么样了?”
“姬局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按照您的指示,已经在县****布置好了大会台,通知了全县所有的派出所,除了在所内安排一两个值班人员外,全部参加大会。”局办公室主任头上开始冒汗了。
“嗯,任何人不准请假,把这一条通知下去。就这么办吧。”姬从良一挥手,示意那办公室主任下去。
重新坐在了大班椅上的姬从良,目光落在了他办公桌之上的合影上,那是一张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人拘束的站在那里,但是笑容却是十分灿烂。
王子君,你给我等着……
寒风呼啸,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在寒风中飞舞,给刺骨的冬季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迎春风……”芦北县的****上,歌声震耳,两个摆放两侧的音响,不停的播放着红色歌曲,广场上一派喜洋洋的气息。
在广场的正中间,悬挂着一个红色的条幅:“芦北县公安局冬季治安专项治理行动誓师大会。”
会场下,早早来到会场的干警虽然个个都穿得挺厚的,但是刺骨的寒风还是像能钻进骨头缝儿里似的。一个个搓手跺脚,一些相熟的干警,互相招呼着。
“老大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非得在这露天广场开会?”陈村乡派出所的所长陈金明一边给四周的同志发烟,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哇?陈所长,你最近是不是驻村相丈母娘去啦?”
被问的人一脸的戏谑,凑到那陈所长耳边道:“听说有人想动姬老大,老大这是故意显摆呢,嘿嘿,主要是让有些人丢脸的咱们等着看戏就是了”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刘茂才,一边点烟,一边幸灾乐祸道。
作为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这刘茂才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县局这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他。
“还有人敢折腾姬老大,怎么回事?”陈金明很是吃了一惊,刚刚划着的一根火柴,就因为这么一耽搁,熄灭在了寒风中。
刘茂才看着一脸迷惑的陈金明,心中不无鄙夷,暗道,你们陈村乡山高皇帝远,知道个屁啊,论起和县局的联系,你他娘的跟我差远了。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新来了一个副县长,想弄老大的事,听说他竟敢向县委提议,把老大的职务给撤了,哼,这常委会是上了,就是没有通过。一个堂堂的公安局长岂是你一个外来货想撤就撤的?今天,局长开这次大规模的誓师大会,就是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来给咱们歌功颂德的。”
刘茂才说话很是利落,压低嗓音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围在四周的小干警听刘茂才说完,就是一阵大笑。
“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哥几个,等一会儿那副县长要是上台讲话了,咱们要可着劲儿的鼓掌,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咱们公安干警的热情呢?”陈金明一边笑,一边安排道。
“陈金明,你又在这里放什么炮呢?”姬从良一边说话,一边从旁边走了过来。
看到姬从良,陈金明的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赶紧以立正姿势站定了,啪的一下冲姬从良敬了个礼,一本正经道:“姬局长,我们正说鼓掌的事情呢,等县领导一讲话,我们就用力鼓掌,天气虽然是冷的,但是公安干警的心是热的”
“说的好,鼓掌好,鼓掌好啊”姬从良笑吟吟的看着陈金明,轻轻地点了点头,就朝着主席台走了过去。
“狗日的陈金明,本来是大家伙的事情,你怎么弄到你身上表功去了?我可告诉你,今天中午你要不在甲鱼村弄一桌,咱弟兄们不会饶你的”等姬从良走远了,刘茂才一拳捣在陈金明的肩膀上,起哄道。
有刘茂才带头,其他人也不肯示弱,随即就有几个人起哄着让陈金明请客。
“好好好,不就是甲鱼村么,今天中午散会了,咱们弟兄们一起去,一人给你们弄一只王八吃。”在姬从良面前讨了个好,陈金明的心里也很兴奋,架不住同事们一块起哄,爽快的答应了。
“嘀嘀嘀……”
汽车鸣笛声过后,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停在了广场的旁边,这些警察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桑塔纳。
姬从良自然知道那桑塔纳是谁的车,看到平稳的停下的车,嘴角露出来一丝淡淡的笑意。招手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副局长道:“县领导来了,咱们都过去迎接一下,走,跟我去接接咱们的副县长。”
一般下级接上级,都是在路口就接了,不等领导下车,就会主动帮领导打开车门的,这姬从良倒好,说接的时候,人还在主席台上呢,尽管走下来了,但是王子君的车早就停在了那里。他姬从良不傻,这个尊重领导的姿态是有了,但是,想要我给你开车门,哼我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还没有等姬从良等人走下台阶,王子君就从车里钻了出来。随着他下来的除了孙贺州,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中年人戴着一副眼睛,在王子君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子,一看就是一个县里的干部。
“哈哈哈,王县长,迎接来迟,请见谅啊,快请快请。”姬从良说话之间,双手就握着王子君的手,热情洋溢的说道。
不过他这热情,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虚假的。王子君淡淡一笑,也伸出双手道:“您太客气了”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像相交多年的故友一般。在公安局一众领导班子的拱卫之下,王子君欣欣然登上了主席台。
雄壮的国歌声过后,会议正式开始了,姬从良在主持会议的副局长宣布了会议纪律之后,冲着王子君淡淡一笑,然后朝着那发言的麦克风走了过去。
“同志们,冬季乃是犯罪的高发季节,时下临近春节,经局党委研究决定,开展这次冬季治安专项整治行动,对犯罪动向早预防、早发现、早处理,严盯死守,重拳出击,大干快干三十天,确保老百姓平平安安过新年。公安干警是什么?那是人民的保护神大家说,对于这次集中行动,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有”下边的人一呼百应。
论起讲话水平,这姬从良还是有两手的,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很快就把整个会场的气氛烘托出来了。
“同志们,对于咱们这次活动,县委县政府十分重视,现在,我们有请县政府王县长作重要讲话。”姬从良说话之间,率先拍起了手掌,下边随即就掌声雷动,排山倒海似的掌声,真叫一个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已经被他安排好的办公室主任,赶紧适时的将讲话稿塞进了王子君的手中。
拿着厚厚的一沓讲话稿,王子君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他缓缓的走到麦克风前,掷地有声道:“同志们,能跟大家见面,我很高兴。不过,在我讲话之前,还有一项决议要宣布,这位是人大的苗正红同志,现在全县民警都在这里,你来把人大常委会的决议给大家念一念吧。”
姬从良看着轻轻走出的中年人,脸色猛的一变,一种不好的感觉,陡然从他的心头升起,可是这不好的感觉来自哪里,他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芦北县人大常委会第三次会议决议……兹免去姬从良同志芦北县公安局长职务。”
人大来的这位中年人声音不大,但是他的话,却好似一根大棍似的,狠狠地砸在了姬从良的头上。免职,人大的免职决议?在听到的瞬间,他开始觉得很可笑,但是还没有等他笑出声来,他的心又变得冰冷无比。
人大常委会对副县长和他们这些局长有任免权,这个概念在他的心头闪烁的瞬间,姬从良的心一下子跌到了深渊。
他看向了王子君,王子君正坐在那里淡淡的微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向了会场下方的一个个公安干警,下边的人也在笑。这次隆重的誓师大会筹备了这么多天,与会人员史无前例的多,规模前所未有的大,他就是想让王子君当众丢脸的,没想到,这戏台子是搭好了,丢脸的人倒成他姬从良自己了这赞歌还没唱,这人大常委会的一份任免通知倒是不约而至了。
整个会场,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