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来临时,已是凉秋。
浩浩荡荡的一次考试,结束时众人抱怨连连,直骂题目太难,相比起初中简易的知识点,升入高中的第一次大考叫人措手不及。
周一过来上课,各科成绩便陆陆续续的出来,看着卷面上鲜红的分数,纵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见到班主任手里的排名表时,温宝肆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
倒数第十。
全班四十个人,后十位就她一个女孩子。
除了平日里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的几位男同学,她是里头唯一一个每节课认真听讲,按时交作业,却依旧考到了倒数的人。
名次出来的一瞬间,明里暗里议论纷纷,教室各个角落的视线仿佛都集结到了她身上,温宝肆有些羞耻的垂下头,眼眶发热。
放学正好轮到她们组打扫卫生,一下课学生们都背着书包走光了,教室里的人所剩无几。
温宝肆打了水过来擦窗户,几位女同学正在扫地,一旁三个男生在帮忙搬桌椅,门半掩着,温宝肆正欲提步进去的瞬间,交谈的话音传了出来。
“我的天,没想到温宝肆的成绩竟然这么差!”其中一个女孩子夸张地惊呼,望着另外几人瞪大了眼睛,脸上是故作的难以置信。
“对呀,平时看她学习也挺认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倒数。”另一人附和,旁边那位男生满脸惋惜。
“长得倒是漂漂亮亮的,只可惜脑子有点不灵光。”
话音落地,其他几人笑得愈发灿烂,最先开口的那个女孩翻了个白眼鄙夷道:“花瓶嘛,外表漂亮,内里空空——”
她尾音拉得极长,把嘲笑之意发挥得淋漓尽致,温宝肆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呼吸都瞬间静止。
眼睛有点酸涩,心里的难过密密麻麻蔓延开来,湿意一点点上涌。
她不想哭,她是坚强的,即使短短几个月生活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宝肆也没有像此刻这般难过。
长久以来的被排斥,被孤立,强迫自己去适应陌生坏境,层层积累的东西一瞬间在身体里膨胀发酵。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忍不住轻轻眨了眨眼睛,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脸颊传来湿意。
脑袋乱糟糟的,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眼前已经彻底模糊,时间也静止在那一刻,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教室门被人重重踹开,少年清亮愤怒的声音炸开在空气中。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她就算是花瓶,也是名贵陶瓷,我们小心翼翼护着的,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唐尧不知何时出现,正对着几人发难,温宝肆惊愕,还未做出反应,肩膀已经被人轻轻环住,整个人被带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温热宽厚的双手按住了她的头,泪水被底下柔软干燥的布料吸收,略显削瘦的肩膀,却充满了安全感。
恍惚间,再次闻到了阳光和青桔的味道。
唐尧快要气炸了。
他指着其中那个女生大吼,神色激动,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教室里的其他几人都被吓到了,瑟缩的望着他不敢说话,祁沅直接走过去把那个男生面前的桌子踹倒,轰的落地声,书籍本子散落一地。
他弯腰,垂下眸子盯着那个男生,往日的温和俊秀荡然无存,只剩神色冰冷,满眼冷冽。
“脑子这么灵光,长雅是不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胆小的女生已经吓哭了起来,长雅是私立学校,祁家便是股东之一,他要一个人离开,不过是轻而易举。
一时间又后悔又害怕,只能唯唯诺诺的不停道歉,对着面前的两人一个劲点头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你们该道歉的不是他们。”
邵钰揽着身前的人,侧头望了过来,声音毫无温度的说。
少年精致的侧脸一半浸在夕阳余晖中,一半隐没在阴影里,精巧的弧度,宛如造物者的厚赐。
他怀里轻揽着一个女孩,此刻已经挣脱,红着眼睛,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们。
几人立刻冲她弯腰道歉。
“对不起温宝肆,我们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
温宝肆无声看着眼前的画面。
空旷落满残阳的教室里,满脸害怕冲她道歉的同学们,站在一旁带着怒容的唐尧和祁沅,眼里不约而同挂着一抹歉意。
还有无声安慰她的邵钰。
“没关系。”
须臾,她轻轻的开口。
没关系。
温宝肆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视线从三人身上划过,眼里是坦然释怀。
早已时过境迁,在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不过是身不由己。
就算是赎罪又怎么样。
心是真的。
回去路上,气氛分外沉默,温宝肆坐在邵钰自行车后座,垂着头,耷拉着肩膀,静悄悄的,小脸瓷白,鼻尖眼睛都还是红红。
看起来可怜得不行,让人又气又心疼。
唐尧重重的叹了口气。
“肆肆!你在班里被欺负了怎么不说呢!有我们在,谁敢动你?”
“就是,今天要不是刚好去教室找你,指不定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祁沅也是恨铁不成钢,望着她直叹气。
温宝肆不自然的动了动腿,脚尖在空中荡了荡。
“也没有欺负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见他们在背后说我坏话。”只是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太肯和她玩而已。
女孩声音细细的,还带着鼻音,嫩生生,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雨打过后的丁香花,白白的,小小一朵,脆弱又倔强。
唐尧和祁沅对视了一眼,纷纷不约而同在心底暗叹。
关于温宝肆的成绩,温家上下出奇的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是一致安慰着她,不要太难过。
尤其是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劝慰。
“宝肆啊,成绩不好没关系的,以后等你长大了,奶奶的商铺和地产都转给你,咱们一辈子不愁吃穿的啊。”
一屋子人都笑了,温樱在一旁故作生气地撒娇:“奶奶,你怎么这么偏心呢,只要小孙女不要大孙女了是吧!”
“要要要!”老太太推了推脸上的老花镜,满脸笑容把温宝肆楼紧了怀里,语气微微有些感慨。
“只是我们家肆肆前十几年吃了很多苦,现在得让她好好享享福喽——”
“奶奶,我没有受很多苦。”温宝肆笑容有些涩意,却是满心感动。
或许对他们来说,没有享受优渥的生活便是吃苦,但即使家境贫寒的养父养母,也不曾亏待她半分。
翌日去班里,除了接收到几束异样的目光之外,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直到课间班主任突然宣布位子调动。
因为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班里的分数差距太大,因此决定两两搭配,优生带动差生,尽量平衡成绩。
温宝肆的同桌换成了班里的学习委员赵晴空。
是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人,活泼开朗大方,成绩优异,秉性修养都极好。
班里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不管是学生老师还是其他班的同学,提起她来都是熟稔和夸赞。
温宝肆想起她,第一个印象就是在人群中,那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和笑眯眯的脸。
“你好呀!”齐耳短发的女孩抱着书塞在课桌里,转头冲她热情的打着招呼,温宝肆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她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阳光下,少女仿若眼睛一亮,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着,温宝肆回视着她的打量,忐忑不已,忍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
须臾,少女兴奋的惊呼一声,语气满是欣喜雀跃。
“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啊…”温宝肆愣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我以前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你,没想到细看更漂亮。”赵晴空笑意粲然,明朗的模样比外头艳阳更要灿烂几分。
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温宝肆莫名感觉鼻头有些酸涩。
可能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班里享受过这样坦诚善良的热情了。
温宝肆有了第一个朋友。
赵晴空是个开朗善良得过分的女孩子,她带着温宝肆满校园乱窜,最后只为了给几只小野猫喂食。
她见不得她总是一个人,于是带着温宝肆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吃饭一起玩闹。
开始温宝肆还总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到后来次数多了,大家也慢慢熟悉起来。
年龄相仿的男生女生们,即使屏弃掉一些东西,能聊的话题还是不少。
只要消除了偏见和隔阂。
中午吃完饭的教室,一群人围在座位上聊天,不知道怎么的,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温宝肆忍不住和他们分享着璃镇的小城风光。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言语间,得知了她小时候被拐卖直到现在才回到真正的家,也清楚了和高三那几位男生关系异常亲密的原因。
温宝肆没有隐瞒,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此刻从嘴里说出来,也风轻云淡的像是一件趣事。
“听说我小时候就是被他们几个弄丢的,所以现在对我格外好,可能是想赎罪吧哈哈。”
话语间,其中一位女生突然诧异的看着她,有些惊讶道:“温宝肆,你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对对对,你不知道刚开学的时候,你被一群男生送进来,像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我们都不敢和你说话的。”
“是呀是呀,没想到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嗯!”温宝肆大力的点头,眼眸亮晶晶的,闪烁着亮光。
“我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