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在面前撑起一个结界阻住灵镜周身射出的强光,“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境!你得到的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羽宣,却私心毁掉他在现实中的生命。何其残忍!”
“难道你就不残忍!”
兔儿拔高声音盖住灵镜的争辩,“你若爱他,就放了他!”
灵镜亦激愤拔高声调,几近嘶声地喊道,“他为了你,给我三十年的阳寿,只为交易通往冥界打开封印之力,阻止你和冥王大婚!若不是失去三十年的阳寿,身为金龙转世的他,岂会死在雪神剧毒之下!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兔儿大骇。当年羽宣竟和灵镜交易了三十年的阳寿!
是啊,她怎么疏忽了,无殇亲口说过,借用灵镜打开封印,需要一样东西交换。连叱咤风云的妖王至尊都失了青春,何况当初只是凡人的羽宣!
“你现在毫无资格要求羽宣再为你做任何决定!留在梦境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已无权阻止。”灵镜侧头看向窗外的街上,羽宣正在人群中焦急寻找,声声喊着。
“小朵,小朵,小朵……”
“你看,他寻的人是我,而非你。”灵镜唇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着迷地望着羽宣俊朗的身姿,伸出手在目光里抚摸他的轮廓。曼声低语道,“我只是一面镜子,得了羽宣的阳寿,又得了尊上的青春,照着你的画像幻化成人形,伴在羽宣身边……我有什么错呢?我是为了他好。”
她的掌中化出一面镜子,细细描绘脸上淡妆和眉心那点殷红的红痣。“我很珍惜这张脸,这副身体。终于不再是无手无脚,终日供奉在灵镜殿的镇国之宝。”
她放下镜子看向兔儿,脸上浮现柔和的光彩,“他小时候经常出入灵镜殿,向我焚香祈愿。他祈求国泰民安,祈求父皇母妃安康顺遂。我喜欢这个孝顺仁义的孩子,还有他俊气的容颜……我觉得他就是一块毫无瑕疵,需要精细雕琢的上好璞玉。后来,他母妃死了,经常偷偷来灵镜殿哭。怎奈我无手无脚没有肢体,不能安抚他每一次的伤心难过。”
她眼中漾起哀婉的潮色,浮现一丝阴毒的狠厉,“我告诉他,身为男人,身为将来的一国之君,不可以流眼泪,谁杀了你的母亲就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我给了他皇后娘娘毒死他母妃的毒药,告诉他下在皇后娘娘的饮食里,一日一点,日复一日便可在无声无息之中毒死皇后……他很乖很听话,他成功了,皇后死了。”
她的唇边又勾起明媚的笑靥,“我更加宠惜这个听话的孩子,我喜欢他对我的依赖。我会将他雕琢成我喜欢的样子!在他国家大事出现不可定夺之事时,他都会来找我帮忙出谋划策。可后来……他说不再喜欢我的狠辣,身为一国之君要以仁义治天下。除了年节祭祀,他不再来灵镜殿。我等了好几年,他终于来找我了,却是为了别的女子,求我给他打开冥界封印的力量。他说他喜欢那个女子……要去阻止她嫁给冥王。”
灵镜的眼中涌现一层氤氲水雾,声音亦难抑颤抖,“身为凡人进入冥界,誓必要损毁他的阳寿。我要了他三十年的阳寿,他居然毫不犹豫地给我!”忍住眼角摇摇欲坠的泪光,“我只是一面镜子,即便拥有强大的灵力,依旧不得挣脱镜子之身……上天垂怜我得了机会,拥有了尊上的青春,让我有了可以化成人形的机会……可我只是一道幻影,没有血肉的幻影。只得趁羽宣梦回难醒时,进入他的梦境,化成他喜欢的女子,成为他宠爱的灵妃……”
灵镜兀地逼视向兔儿,眼光尖利,“哪怕他将我错当成你,我也心甘情愿。得到他的爱,是我一生难求的奢望……我不要再回到现实,不要再做一面镜子!没有他,我还守护什么大越国!”
兔儿哽塞难言,莫名地悲悯起灵镜的痴恋,渐渐的意识恍惚起来。
“永远跟他留在美好的梦境中,天长地久没有地老天荒的沧海桑田,在这里我们没有百年之后,没有生老病死,我们会一直活下去,一百年两百年永远活下去……”灵镜的眼角眉梢尽是幸福美满,兔儿竟有一瞬不忍心打破。
终于挣脱灵镜设下的困境,摆脱心中升起的怜悯之情,“你不能自私毁掉他的生命!这里再好终究只是梦境!你只是他的梦魇!他不会快乐,你给不了他想要的快乐!”
“他会快乐,他也会愿意跟我留下来。你给不了他的一切,我都能给。与其他痛苦活在现实中,不如快乐留在梦里。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他会愿意留下来。”
兔儿顺着灵镜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街上,人潮拥挤,寒风瑟瑟,百姓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袄,脸上是迎接新年的喜庆。人海之中,羽宣轩昂的身姿那么夺目耀眼,只一眼便可清楚看到他。他还在焦急寻找,不时喊着一朵的名字。
灵镜忽然轻身跃出窗子,翩跹的白色身影,正好落在羽宣的怀里。藕臂勾住羽宣的脖颈,婉声道。
“宣,我在这里。”
羽宣一把拥住灵镜,好像生怕她会再一次失踪。“不许你再离开我半步!我害怕。”
“我去买面人了。你看,一个女娃,一个男娃,像不像我们。”
羽宣望着那一对紧紧捏在一起的面人,笑了,“像。”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视线,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就像这一对面人永远黏在一起。”灵镜贴在羽宣的怀抱中,水样的目光飘上楼上窗口的兔儿,眼底的得以猖狂,似在宣示她的胜利。
兔儿怅然靠在窗后,迷茫不知如何抉择。她从羽宣的脸上看到了幸福的笑容,何其残忍亲手撕开真相!
走出茶楼,竟又遇见了不染,他还是方才那一袭雪白的孝服,手里拿着刚买的冥钱。一见到兔儿,先在一惊,随即欢声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入宫做妃子了?”
“我我……”兔儿赶紧组织语言,“没事出来转转。”
“去我家里坐坐,喝杯茶暖暖身吧。”不染抱着一沓冥币在怀里,手插在袖口内取暖。“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家里……谁去世了吗?”兔儿问。
“我师傅。仙风道长。”不染的眼底浮现悲色,“升天做神仙去了,是好事。”
兔儿随着不染去了他们在京城的住所,寒酸的小屋却很干净。灵堂设在院中,兔儿在火盆钱烧了一些冥钱祭奠。当年是仙风道长来收她,才促使她被魇境封印,一切都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叹一声,逝者已矣。
“师傅临死前还说,此生憾事没能收服你这只狐妖。”不染端来热茶,笑了笑。
这些年,很多人,走的走,亡的亡,不知多少人还会继续被命运玩弄在鼓掌。不曾想会在梦境中,为仙风道长送上一程。
“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好像身上气味不同。”不染在兔儿身上嗅了嗅。
兔儿不着痕迹避开,发现不染的袖口中滑落一张折叠规整的纸,寒风卷着雪花吹过,那纸舒展开来,现出两排隽秀的楷体字。兔儿捡起来,“你东西掉了。”
正要还给不染,赫然发现上面的两句诗……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猛然之间关于无殇的记忆悉数盘桓在脑海,以前或许还有些模糊,顷刻之间已无比的清晰明朗,每一件事与他之间的过往都清晰浮现在脑海。
“这是曾经我和师傅,在京城郊外的大宅驱鬼时拾到的一首诗,看着字迹隽秀清美诗句又好便收起来了。”不染从兔儿手中接下那首诗,又小心规整地折好放入袖内。
兔儿举目看向遥远的灰茫天空,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洋洋洒洒如梦幻的的世界。那一年……无殇为她受了两道天雷,命在旦夕,她用六命换了他续命。在京城郊外的大宅,那间不大的房间他们蜗居近一月,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不知情爱为何物,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那个阴鸷冰冷的男子。痴以为可以抒尽心中凄凉,终是苦情滋味难尝,一首诗哪能诉说殆尽。
真正爱的,始终还是他啊!她绝不会自此留在梦境中,独留他一人在世上,还有他们的儿女。
兔儿低头苦笑,“终是不愿遗忘。喝了唐昕的血,却不曾饮孟婆汤。”
“你说什么?”不染听不太懂,问了声,她已从感怀中回神,问不染,“你的法术修习的怎么样?”
不染羞赧地抓抓头,“这些年,旁的学的不太精,却学会了如何永驻青春的法力。”
怪不得多年后,在人界见到不染时,年近百岁的他还是容颜依旧。
“你就没学会,比如将妖精打回原形的法术?”兔儿问。
“倒是学了些,只是不够精。你要做什么?不会想让我把你打回原形吧。”不染端着一副老成的样子打量兔儿,“你身上全无妖气,倒是一股凡人气息……难道你已成为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