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大人成了代理知府,可把他折腾得不轻,并非是刻意刁难,而是打着“本官看重你”的名头,给他安排各种差事。
现下他手头还有不少公务未处理完,若再让苏大人逮住,估计连睡觉的时间都得贡献出来。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苏源何等敏锐,自然觉察出夏同知的意图,不由莞尔,诸多琐事带来的心烦都散去不少。
“苏大人。”
浑厚的嗓音拉回苏源飘远的思绪,习惯性地正襟危坐:“林大人。”
眼前之人正是盐运司副使,松江府这一片的盐务都由他负责上报到省城的盐运司。
林大人上来直奔主题:“本官打算月底发放盐引,不知苏大人可有异议?”
论品级,二人同为从五品,没有谁高谁低一说。
只是林大人被外放多年,比不得苏源深得帝心,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再加上年前苏源把整个松江府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让林大人对他多有忌惮。
担心苏源再在盐务上做文章,为保险起见,林大人还是决定来知会他一声。
苏源指尖细微磨蹭着,笑意温和:“自然不成问题,只是......”
林大人刚松了口气,又因后面俩字儿屏住呼吸,紧张之意溢于言表。
苏源紧忙道:“林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苏某只是就盐引提出一二点建议,对松江府盐务只会有益无害。”
林大人干笑两声,头疼得很。
眼前这位可能不知道,自从他把松江府的官员薅走一半,不论是盐运司还是其他人,私底下都称他为“铁面无情苏大人”。
他对苏源破盐税案的事迹也所有耳闻,更觉得苏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不太敢与之对视,生怕被对方看出心中所想。
苏源也没再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道:“根据苏某调查所知,往年发放盐引只管盐商是否有足够资产,却忽略了他们的本性。”
“依苏某看,松江府的盐税之所以被贪墨转移,一部分是官员的贪婪不作为,另一部分则是盐商的品质良莠不齐。”
“松江府只是一个小小缩影,不仅整个省城,甚至于整个靖朝,也都存在这个问题。”
林大人瞳孔收缩,表情精彩得紧。
苏源可真是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说啊!
又仔细一想,苏源说得好像有点道理,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断他。
苏源见状,眼底掠过笑痕:“眼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规避这些问题。”
林大人心中腹诽,他不过一个盐运司副使,上头还有正使压着,哪轮得到他考虑什么规避的问题。
苏源似看出他的顾忌,气定神闲道:“林大人放心,关于这件事,苏某在离京前就已经同陛下商讨过,陛下也愿意一试。”
在翰林院的那段时日,他只要被宣召到御书房,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真以为他是单纯过去带娃,陪陛下对弈的不成?
和弘明帝达成计划的那天,弘明帝特意让宫人把十二皇子抱回皇后宫中,与苏爱卿促膝长谈。
弘明帝是位明君,骨子里同样有股拼劲。
听完苏源的提议,他仅思忖片刻,就同意苏源拿松江府作为试点,进行官盐改革。
林大人得知其中有陛下默许,有些意动。
踟蹰半晌,出于谨慎,还是没有一口应下,只道:“林某回去将此事告知正使,再给苏大人一个答复如何?”
苏源欣然应允:“善。”
只要盐运司别捣乱,给他拖后腿,松江府的那些个盐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大人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府衙,苏源让新上任的通判知事把公文搬来,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今天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等他正式上任,一定要多找几个工具人,帮他分担一部分这如山一般的公务。
两日后,林大人再次登门:“黄大人同意了,只提出一点要求。”
苏源眉梢轻挑:“您说。”
“若松江府的盐商集体抗议,继而影响到这一片官盐的售卖,苏大人必须立即停止新的盐引制度。”
苏源爽快应下:“不必黄大人说,倘若真遇到您所说的情况,苏某也会即刻终止。”
林大人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开,面皮也不似起初那么严肃了。。
苏源递上一张宣纸:“这是苏某拟出的盐引制度初稿,林大人不妨先看看。”
林大人接过,铁画银钩的字迹密密麻麻占满整张纸,他逐字逐句地看完,沉默良久才出声:“林某觉得,可以一试。”
苏源粲然一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削减了他的清冷,意外的赏心悦目。
林大人心神一动:“林某记得,苏大人尚未婚配?”
“的确如此。”没等林大人咧开嘴角,苏源又说,“不过快了。”
嘴角立时垂下,林大人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还准备为自家嫡女争取一下呢。
面上淡定如斯,再正经不过:“那林某就等着苏大人的好事了。”
苏源回以微笑。
林大人带着初稿离开,着手准备盐引拍卖的相关事宜。
苏源乐得自在,只需每天例行询问进展,具体实施都交给林大人这个工具人。
偏生林大人对此毫无所觉,勤勤恳恳干活,总算在正月十四对外公布了新盐引制度。
括弧,只针对松江府盐商,括弧。
新制度一出,有意争取盐引的商贾那叫一个怨声载道。
新盐引制度包括两部分改进。
其一是盐引和官盐的改进。
盐引作为靖朝发放给盐商的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以往只是一张白纸黑字,盖有盐运司印章的契书。
现今除了以上内容,还附加了一串编号。
编号共十位数,由一到十十个数字随机组成。
与之相对应的是官盐批次,盐商每支领一次官盐,就会在编号后添加相应批次。
每个批次的官盐都是固定量,售完才可再次支领。
这一改进,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官盐变成私盐,盐商从中牟利的情况。
同时,官盐有了批次,输入及流通皆有迹可循,官员若想在盐税上动手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凡有一批官盐和账册对不上,与上缴国库的盐税有出入,朝廷会立即发现问题,继而展开调查。
其二是盐商的筛选。
往年盐运司发放盐引,都是在某固定场所进行拍卖。
商贾齐聚于此,出价高者便可成为盐商,获得运销官盐的资格。
较之旧盐引制度,新盐引制度更加苛刻。
新制度更注重盐商的素质与诚信,名声有瑕疵者无法入选,在拍卖场外就被刷下来了。
经过一番角逐,价高者获得临时盐引资格。
随后会有衙役前往名下的商铺调查走访,合格者便可获得盐商资格,若不合格,再有后面的商贾补上。
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贾对此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那些喜欢通过歪门邪道牟取暴利的商贾,他们对此怨念颇深。
这天午时,苏源照常回家吃饭,路过酒楼,顺手打包了一份叫花鸡。
正准备离开,听到一富态男子不满嘀咕:“真不知道盐运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这都什么破规定,以前可从未有过。”
同伴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这些改进是苏大人提出来的,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苏大人?就是年前抓了几十个盐商的那个通判?”
“不错,就是他。”
富态男子愤愤道:“盐引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破制度,今年咱俩肯定还可以继续做盐商。”
“你声音小点,别被旁人听去!”同伴左右四顾,拉着男子离开了。
目送着这两人上了马车,苏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径自回家去了。
用过饭后小憩片刻,又赶往府衙。
途中,马车被迫停下。
苏源的身体因惯性向右倒去,撑着木板才维持住平衡,蹙起眉:“怎么了?”
陈正欲言又止:“公子……”
苏源眉间折痕愈深,索性撩起车帘。
不远处,两个男子当街打成一团。
“你当街撒尿也就算了,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袍子值多少银子,赶紧赔钱,不赔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103章
“一件破袍子,真当我赔不起?”
短须男子一手攥着裤头,脸都被揍肿了,掏出银锞子砸到对方身上。
“哼,算你识趣!”
蓝袍男子捡起银锞子,又嫌弃地抖了抖袍角,嫌恶嘟囔:“一把年纪都不知羞耻为何物。”
短须男子理直气壮道:“人有三急,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谁让你挨到我跟前的?”
蓝袍男子一撸袖子,作势要再动手。
短须男子见状,拔腿就溜,留蓝袍男子在原地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