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便没了吧,我出门的多,也不特别想要这个,番人可好看?”
“好看好看,比我们朝的都高,眼睛也大,但没瞧多久,就进宫啦,街上好热闹,比以前热闹多啦,你不去可惜的慌”。齐清霏坐椅子上,摇着小腿,一直盯着薛凌笑,一看就知在讨好薛凌。
“是不是银子花光了”。薛凌被盯的怪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她私下问了问绿栀,知道了这五小姐见天的缺银子。
齐清霏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前儿二姐姐才给了我买木偶的钱,我又没买。”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
齐清霏从凳子上跳下来,瞅了瞅门外没人,才悄悄问薛凌:“谁是你师父,你也让他偷偷做我师父,我也想学武。”
“你学这个做什么?累的慌。”
“定国安邦,做个女将军,保护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上会我还瞧见大姐姐偷偷跟娘亲哭呢”。齐清霏比划了手势,好像自己已经在迎敌。比着又收回手来戳了一下薛凌道:“不是我不保护三姐姐,你比他们都厉害,轮不着我。”
哭?大姐姐?大姐姐不就是陈王府那位正妃吗?什么事儿要回娘家来哭,还是偷偷跟自己娘亲哭?
薛凌没问,她手伸不到陈王府。昔日的太子啊,苏夫人也不敢碰。
编了些瞎话哄走了齐清霏,这院又恢复了安静。今晚,苏府应该再有消息传来,她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门了。
坐到铜镜面前,心脏跳的好像快了些,昨日与苏夫人对话犹在耳。
“落儿觉得,有什么办法让那石亓与你形影不离?”
“不外乎金银物事,两国通商。石亓过来,定是想建功立业,多说些他感兴趣的,约他再出来,应该不难。”
“落儿说的对,羯族过来大概是想建立邦交,可这事儿,落儿说了不算啊,怎能保证他跟你一见如故,侃侃而谈,欲罢不能呢?”
“我与他打过交道,若以钱粮引诱,他定能到场。”
“苏家是富了些,那也不敢跟皇帝抢生意,何况这么大的事儿,难保石亓不跟他那兄长商量,到时候,别鱼捞不着,网还得扯碎了。”
“夫人有话说的干脆些,不然留的久了,齐府还当我出门私会情人。”
“落儿不明白,这天底下能留住男人的,只有姑娘。”
“我上哪给他找个姑娘,我还能把他诳进你翠羽楼不成。”
“落儿才是那个最适合的姑娘。”
薛凌已经好久没认真瞧过自己的脸了,这日子顺遂,也不需要乔装,天天又有绿栀前后伺候着,她的性格哪是个过分在意容貌的。
今天一瞧,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这张脸已经长成了这样?
十四岁前的凌厉已经一扫而空,前两年的戾气也全部退却,皮肤也白了很多。绿栀巧手点了妆面,灵动狡黠,不是惊天之姿,却叫人心生怜爱之感。
薛凌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的做着各种怪表情,好像一时间都有点用不惯这张脸。她确实是用不惯,她实在没学过怎么用一张脸去留住个男人。
石亓带着三四个随从出了宫门,来了这大梁两日有余了,好不容易跟兄长告了个假要去见识见识。当日路过城内,就心痒难耐。这中原人,好也好,就是说话弯弯绕,礼节又多。不怪父亲说自己担不起大任,感觉兄长都焦头烂额。好在梁朝皇帝还算随和,到现在为止没什么愉快,不出意外的话,两国通商指日可待。
石亓前脚出门,消息后脚就到了薛凌手里,苏夫人为求速度,都没亲自经手,直接交代了送来齐府。
临江仙二楼最好的雅间被人占了一天,掌柜的非但没有半点不喜,好茶好菜还流水一般的往里送,谁让别人个有钱呢。
薛凌在软榻上半躺着,一边嗑瓜子,一边瞅着下面人群,这间房三面有窗,一面是江景,一面是主城道,来往必经之路。
以酒楼在京中名声,这石亓该自主着过来,不想过来也无妨,皇帝安排带路的太监收了银子,总该办点啥吧。
毕竟拉个贵客来这妆点门面,是皆大欢喜的事儿,这羯族小王子吃好了,酒楼老板赚够吆喝了,他荷包也鼓了,又没什么风险,谁不卖力干活呢?
绿栀坐在桌子前,肚子鼓的如同吃了一头牛。小姐一早说要带自个儿出门,来了就泡这房里没挪过窝,她又不好问,只得一个接一个的点心拿着吃。吃了一上午,连午饭也在这用了,下午也不走,这会实在是吃不下了。
“小姐,咱还不回?”。
“不急”。薛凌手里拿了个圆碌碌的福橘在那抛着玩。这重量倒是很合适,这人,也该来了吧。
“小王爷,这是京中最好的临江仙,这里大厨做出来的滋味,比之御膳也不妨多让的”。一狗腿子弯了腰忙不迭的比划。这蛮子真能逛啊,这中午就该来的,实在是太能逛了,中午就街边买了俩馍对付,可怜他这个胃,宫中主子吃剩下的,那也是山珍海味啊,这出了宫门倒要啃馍了。
“哎呀”。石亓捂着自己脑袋叫了一声,脚下一个橘子滚动的十分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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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灯如昼
身边几个侍卫“咣当”一声,全把买的东西丢地上,拔了配刀出来。
领路太监慌了神,这位爷少根头发,他就要少个脑袋,紧赶着捡了橘子起来赔笑道:“爷,是橘子,不是暗器,不是暗器”。一边说一边抬头望,这是哪个狗日的不长眼,不认识人还能看不出衣服贵来。
石亓也抬了头,又来一橘子,这下可好,正中额头。他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来,偏来不及反应,没抓住,谁能料到居然有人当街行凶呢。
没等石亓说话,几个侍卫先一阵风般冲了上楼,羯人高大,又这般凶神恶煞的,吓的在座食客店家俱不敢作声。
绿栀没瞧见薛凌从窗口丢橘子,就见几个异邦人粗暴踹了门,上来就把自家小姐按地上,叽里咕噜的说什么也听不懂。吓的她泪水涟涟过来推侍卫胳膊:“你们是什么人啊……怎……怎么能这样对我家小姐。”
领路太监也赶忙着跑上楼来,见抓着的居然是个姑娘,才松了口气。万岁爷可是以和为贵的心思啊,他才第一天带人出来就惹乱子,回去怎么得了。是个姑娘家就好说了,掷果盈车,那是美传啊。
擦了擦汗对按住薛凌的羯族侍卫道:“误会,爷,都是误会,本朝风俗,风俗。”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也没松手,薛凌双手被反剪着难受的慌,心想这石亓怎么不跑快点上来,莫不是自己砸的轻了。
石亓捂着额头上走上来的,不是痛,就是装的严重点,也好拿人话柄。没料到里头是这个景儿,一个汉族女子哭的花容失色,在推他侍卫的胳膊。另一个被按在地上,姿势十分诡异,没人按着她头,她倒把整张脸贴地上。
太监一见他,忙不迭的凑过来道:“小王爷,误会,是误会,掷果盈车,掷果盈车,姑娘家情不自禁,你先让几位爷松了手,不妨事。”
掷果盈车?这狗终于上来了,自己又没打他腿。薛凌抬起脸来:
“亓哥哥”。
薛凌甜了嗓子喊“亓哥哥”,喊得娇憨不已。原来事到临头,当真易如反掌。她私下对着镜子喊了好几声,喊得自己周身恶寒,再想起翠羽楼那头牌勾着苏远蘅腰带娇滴滴的一声“蘅爷不疼奴家”,更是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
偏这会喊得顺嘴极了,倒好像当真是故人重逢,青梅竹马,她薛凌等了石亓好久一般,等的都有些女儿不满,却又舍不得发脾气,只能跺跺脚一样。
“怎么是你个杂…”,石亓话到嘴边又赶紧拐了个弯,“怎么是你,你们先把她放了”。
石亓没啥伤,就是有点愤怒,第一个还可能是意外,第二个分明是瞅准了他打。这梁人不知礼数,连堂堂羯族小王爷也敢丢。他故意慢着上楼,就是想让侍卫给那人吃点苦头,毕竟就俩橘子,他还能在大梁的地界怎么样不成。
竟然是个女的,竟然是…。石亓有点郁闷,他实在是记不起这杂种的名字了,好像听过一次,又好像没听过,反正这会子叫不出来。
几个侍卫松了手,薛凌捏了一下手腕,蹦跳着到石亓面前,手指戳着石亓肩膀道:“亓哥哥的人好凶”。
原来是熟人,太监松了一口气,熟人好啊,尤其这人还是个姑娘,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管她哪来的。赶紧对着侍卫道:“原来是王爷故交,故交,几位爷莫妨碍叙话,随我到楼下吃酒吧。”
没有谁理他,正尴尬,石亓用羯语说了句:“都下去吧,是朋友”。一众人便下了楼。
薛凌也对绿栀道:“你也找个地方玩去吧,半刻钟后来此处接我。”
绿栀面上泪还没干,却还是自己下了楼,这个小姐已经跟自己交代清楚了,私事莫管,她已经拿了钱财,主子说啥就是啥。
瞧着人都走光了,薛凌笑了一下,又拿了个橘子丢向石亓,然后去软榻上坐着,也不看石亓,继续盯着窗外瞧。
这下石亓接的顺手,捏着橘子也坐了过来,他是羯人,自然没什么男女之防的概念。
“怎…怎么是你”。石亓坐旁边,觉得自己有些局促起来,他想看见这个………杂种,即使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他那几日喊得顺口,都忘了好好问问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次来梁,没人知道,他真的就是想来见见这人。梁朝那么大,他什么信息也没有,去哪见呢,这个想法实在可笑的很。但他就是觉得,来一趟,肯定能瞧见。大漠里十八九岁的少年,早就成人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干过?
唯独没见过这个杂种,她来之前,自己一无所知,她走之后,怎么都找不到替代品。他找遍了部落里适龄的姑娘,连个眼神相像的没。
难道真的是民族不同,非要到梁朝找一个,来了俩日,他忍不住盯着其他姑娘瞧,在宫里还闹了笑话。可还是没找这个差不多的。这个杂种怎么就这么特殊。
今日一见更特殊了,石亓回忆了几百次初见薛凌的场景,一脸羔羊相,回忆到的入神处,那羔羊又变成只狐狸眼带厉光。他想了好些时候,下次再见,这杂种能是什么模样。
唯独没想到是这个模样,当日初见穿着羯人服饰的可怜样,临别着男装的霸道样,都与今日截然不同。
薛凌一身杏花色襦裙,外头裹着的正是石亓送的裘皮大氅,典型的汉人衣着。因屋里有炭盆,故而大氅只盖住了半个肩膀,更加衬的脖颈修长,裸露的肌肤如玉,配着一只祥云如意锁,托着脑袋笑吟吟的,越看越好看。
偏石亓只能瞧见侧脸。就这么个侧脸瞧着,喉头也热了一下,羯族民风开放,他知道汉人委婉,强迫着自己把那句“我想带你去帐子里”拼命往肚子里咽。一个男人惦记女人还能惦记什么事,风花雪月到最后不就只剩动人二字吗?
“知道亓哥哥要来,所以在京中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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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灯如昼
“你…你在等我?”石亓站起身去桌子上灌了一大口茶水,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喜欢这玩意,还是羊奶好喝,这个女人在等自己,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真诚,偏这话他怎么就不信。
“是呀”。薛凌也跳下了软塌坐到桌子前。这他妈的也不知有用没用,她这几年是装模作样惯了,那也没装过这种啊!得快点把话头子引到正轨上。她道“京中可好玩?”
这语气终于正常了些,石亓也缓了过来,道:“中原繁华,不是羯族可比。我这一天,还没瞧到万分之一呢,你…。你怎也在此处。”
不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会死吗?薛凌恨恨的想,却还是乖巧的答道:“我是齐家女,家就在这。”
“那你怎…”。石亓话说一半,又记起有些事提不得,赶紧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怎跑的那般远。”
“替父分忧,亓哥哥不也跑的很远。”
“我是来使,你可是…。你做什么叫我哥哥”。石亓想继续问安城粮草的事,却抵不住薛凌一口一个哥哥,没好气的问。这个…这个人一次一个样,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又没办法拒绝,感觉不好的很。
“京中都这么叫啊,难道要我叫你小王爷?那样生分的很,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亓哥哥救过我的”。薛凌眨巴着眼,去拿糕点吃。谢天谢地,她中午没吃啥东西,不然这会吃不下,又没其他事转移注意力,这些鬼话怎么说的出口。
生死之交,汉人的生死之交就是很深情的意思,石亓心头一喜,觉得今天的薛凌格外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嗫喏着问:“我一直不知道你叫啥”。说完又替薛凌倒了一碗茶道:“我那时不知,我喊的那话在汉人这边是骂人”。
今天出门一定踩着狗屎了,薛凌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亓哥哥叫我落儿就行”。她可就怕石亓当人面喊她薛凌来着。
落儿,真是好名字,念起来,有点像抱着小羊羔子,软软的,石亓想。又道:“你是齐家女,那全名就是齐落儿,是哪一个齐,前儿迎我们的朝廷官也有个姓齐的”。
“那是我爹,我在家里排行第三”。这事儿反正也没啥好瞒的,薛凌嚼着糕点答的顺嘴。
石亓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股子不安一下就没了。他本见着今日的薛凌像朵柔弱的野花,好像他说话大声点都能给呵碎了。听到这事,又觉得自己被骗了,自己怎么总被这个羔子骗。
朝廷命官的女儿千里跑到安城偷粮草,能是为了啥,恐怕是给自己爹谋个啥好前程。这就一咬人的狐狸,天天在这装可怜。第一次见就装的像,今天装的格外像。
石亓分不清官位,自然不知齐世言只是个礼部的,还以为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政事。倒没多嫌弃薛凌,部落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就好像他半月前还偷梁人东西呢,昨儿不也祝梁国的皇帝万岁。
只是这小羊羔子,信不得。再可怜,都信不得。
但是可以喜欢,他们羯人,就喜欢胡狼。胡狼有胡狼的套法,胡狼跟随的都是勇士,自己不用畏手畏脚的。
“原来你这杂种家里也是吃皇粮的”。一不顾忌,他就喊漏了嘴,实在是顺口了。
薛凌把嘴里糕点咽了下去,这石亓翻脸比翻书还快,难道大家都是装的?
看她不说话,石亓赶紧补了一句:“喊顺口了,我的意思是落儿家里原来是为官的,汉人的官都很富贵”。自己总要尊重一下民风。
薛凌不知道回什么,绿栀就敲了门道:“小姐,我们该回了。”
她起了身,却被石亓抓住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