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正端着酒杯,在长老的恭贺声中笑得好不怡然,然后杯子到了嘴边,看到苏婕和她身后的叶清漩的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平静的眸中蛰伏着冰冷的锋利。
他看着苏婕俯身,平静地朝着座上的虞玬行礼,“母亲,璇光宗青玄仙君前来提亲,我把他带来了。”
叶清漩忽然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仓促了,未曾带聘礼,也未曾治好双眼,更未曾带上婚书……
他缓缓上前,想到苏婕对自己的承诺,最后一丝迟疑也彻底消散,俯身朝着他们行礼,“清漩拜见宗主、各位长老,今日前来提亲实则仓促,待来日会一一补齐礼数,我真心喜欢阿澜,愿意为她倾尽所有,往宗主成全。”
台上的长老们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像璇光宗这样的大户宗门,他们的仙君便是等同于九天之上,就是于九界行走也是不必卑躬屈膝的,现如今却对着他们行礼,这样的大礼难免让他们有些承受不起,都面面相觑地看向他们的宗主。
即便是叶清漩亲自低下头,虞玬也仍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仙君说,愿意为她倾尽所有,你可知阿澜乃我狐族独女,将来要继承狐族和青峦山。仙君可愿为她舍弃在璇光宗的荣华富贵,婚后同她一起入住青峦山。”
威严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之上,尽显压迫感。
叶清漩点头,“自是愿意,阿澜从先便于青峦山长大,离开了这里她会不适应,待无妄山万事皆休,我会随她回青峦山久居。”
楚风逸虽然在笑,但他的笑意已经冷得凝结了冰,手中的杯子也几乎碎在他指尖。
诸位长老一片哗然,显然没想到叶清漩对苏婕如此用情至深,之前还在支持楚风逸的长老已经有些迟疑了。
虞玬并未就此作罢,又问他:“那仙君可知,我狐族灾祸连连、天怒不断,每逢百年便会将下一次大灾难,无数狐族之人死于这些灾难之中,仙君若真入了青峦山,只怕日后也无法再明哲保身。”
“清漩不怕,”叶清漩确实不怕,“我已修成神心,与天齐命,将来会和阿澜一起世代守护狐族,免外敌侵扰。”
这下各位长老们更加坐不住了,外界都传叶清漩早已成神,他们都还不信,现在得他亲口所说已是不得不信。
那那那……以后岂不得叫他神君了?
能得神之庇护,那是狐族千代万代求之不得之事,这可比狼族联姻更诱惑数百倍……
楚风逸手中的瓷杯不肯重负,顷刻碎裂,他怒极反笑,追问他:“就是不知璇光宗是否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不知仙君的大师兄,是否愿意接纳一个再三骗你之人?我可听说,当年你为情所伤之时,璇光宗宗门翻遍妖界都要找那伤你之女……”
叶清漩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握住苏婕的手,语气坚定:“清漩之亲事不需要璇光宗同意,当年之事实属误会,我自会跟师兄解释清楚,不会让他心怀芥蒂。”
“倘若你师兄不肯呢?而且人妖之间也不过才平衡数千年,将来若是两族纷争,不知道仙君准备帮谁?”
这个问题确实将军了。
叶清漩自是站在公理的一方,但这并不是狐族想看到的结果,他们希望叶清漩能和他们统一立场。
楚风逸冷哼一声,“我狼族与狐族同脉相连,我自是无论如何都站在狐族这边,不知仙君是否也能做到?”
叶清漩不善说谎,但他也知道说真话必然会遭到拒绝。
就在他为难之际,苏婕忽然插了话:“人妖平衡是由仙神两界来管制的,真要打破,除非他们都不在了,请问在座的各位谁能活到那个时候?既然如此,那还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还有你楚风逸,你又活得到那个时候吗?到时候你即便心向着狐族,你的骨头也早就随风化了吧。”
楚风逸用力咬牙,真的恨透了苏婕桀骜不羁的模样,偏偏又辩驳不过她。
长老们面色有点难看,但不得不承认苏婕说的有道理,管他后世如此,他们现在就需要叶清漩的庇护,和他联姻对青峦山百利而无一害。
大长老思考利弊之后,第一个同意了叶清漩的提亲,然后是二长老、三长老、各殿长老纷纷同意。座上的虞玬也缓缓点了头,“既然你们二人真心喜欢,我也不愿妄做坏人,这门亲事我应允了。”
楚风逸花了几个月心思才得到的承认,竟然抵不过叶清漩三言两语,有些东西,真的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他咬得牙根都要碎裂了,眼眶酸涩难耐,又极力忍住。
他抬头望着苏婕挑衅的眉眼,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划在他心口上,伤得他鲜血淋漓。
走的时候,苏婕还挽着叶清漩的手臂,特意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楚少主费尽心思,也不过如此嘛。”
她和叶清漩站在一起,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都是生来高贵、万众瞩目的那类人……
继当年之后,苏婕又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卑贱的血脉,即便付出常人数百倍的努力,他也永远不可能抵得上那些生来就高贵的人半分。
第49章
有些差距, 从一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
楚风逸第一次遇见苏婕的时候,就是在那肮脏不堪的泥泞之中,她俯身朝着他伸手的那一刻, 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对等了。
所以救他的是她,看不起他的也是她。
他最爱的是她,辱他最深的还是她……
如果可以重来, 他当时一定奋起反击,让苏婕看看自己也不全是软弱的一面。
如果可以重来, 他甚至宁愿死在那一天,也不愿意接受苏婕的任何馈赠……
“苏婕……”指甲嵌进皮肉里, 楚风逸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站在青峦山之巅, 狂风吹乱他的衣袂, 望着祭祀台上悲悯众生的洛淮音, 忽然嘲讽般笑出了声。
当年知道苏婕喜欢洛淮音的时候, 他曾经那样深刻地嫉妒过他, 后来洛淮音死了,他又高兴得要发了疯以为自己得到了机会。
原来, 什么也没有。
谁也没有得到。
只有叶清漩, 只有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楚风逸突然发现自己不恨洛淮音了,甚至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满目疮痍,“我输了,你也输了,我们都输给了叶清漩,输给了苏婕。”
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落, 身体好像也在一点点跟着死去。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洛子酌。
他站在楚风逸身旁, 同他一起望着洛淮音的雕像,“苏婕曾说过,我哥哥是她此生最爱之人。后来,他死了,苏婕遇到了叶清漩,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也就不作数了,你说,若是我哥哥突然活过来了,她又会怎样?”
楚风逸扭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洛子酌,“你什么意思?”
洛子酌笑了笑,风轻云淡般:“没什么,臆想罢了。楚少主今日输得彻底,将来如何打算?”
提起这件事楚风逸的心头又不好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咬在齿尖:“我不会让他们好过,让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他说完拂袖,负气而去。
洛子酌目不斜视,望着哥哥悲悯众生的神情,喃喃自语:“你知道她已经背叛你了吗?”
她已经,背叛我们了。
不止一次。
……
叶清漩在青峦山住了整整三天,住在苏婕的殿里。
这三天苏婕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带他看遍青峦山万千风景,比那银蓝花所展现出来的幻境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
“这就是我的广灵殿,是不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她拉着他到殿内,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殿里四季温暖如春,灵气充足,冬天我们可以去泡温泉,秋天我们可以去摘果子,啊对了,青峦山和万夷山交汇之处还有一片冰湖,那里四季冰雪为花,美不胜收,你在无妄山肯定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地方……”
她说着回头,差点踩空台阶。
叶清漩连忙上前将她拽住,“小心。”
苏婕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叶清漩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好像从殿里出来后叶清漩就不再对她有隔阂,眉眼间隐约透着当年初见他时的温和。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心想叶清漩的要求也太低了,只是这样,就又再次对她掏心掏肺了吗?
苏婕笑了起来,忍不住开他玩笑:“叶清漩,你这么好骗,当年便是不被我骗也要被其他人骗的,可见被我骗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现在对你负责了,换了别的小妖精指不定将你遗弃到哪了……”
叶清漩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不会,像你这样没良心的不多了。”
“怎会?”苏婕皱着鼻头,不肯承认,“仙君你肯定是见识少了,外边多的是比我坏的人,像你这样不谙世事的仙君最好骗了……”
叶清漩忽然停了下来,他拉住苏婕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扣着她的下颚,“苏婕,不是什么人我都愿意让她骗的。”
他淡淡的语气中似是带着一丝生气,只是太淡了,教人看不出来。
苏婕心头狠狠一悸,他好像真的有这样的能力,每次都能让她失智般不顾一切。
她忍不住钻进他怀中,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叶清漩,以后也只给我骗好不好?把你这辈子都给我,我不会再负你……”
她抱得那样紧,已经超出了她自以为的浅薄,她早就该承认了,她其实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叶清漩。
“清漩,你今晚要不要在我殿里睡?”
心悸的叶清漩别过头,耳根忽然有些发红,“不行,这不合礼数。”
他想把苏婕推开,面前的人就像八爪鱼一样生怕他离开将他紧紧缠住,“我晚上怕冷,更何况我们青峦山没有这样的礼数,我们都是喜欢谁就和谁一起睡,反正你迟早都是要入赘进来的,你是我们青峦山的人,怎么做都是合礼数的。”
叶清漩本意是坚决不可以如此,但是听到苏婕说“喜欢”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禁软得一塌糊涂。
“那我帮你暖被子,等你睡着我再回去。”
苏婕一下子就笑了,她高兴得蹦起来,“我去拿酒!”
带起的风吹过叶清漩的发带,有一瞬间,他感觉当年的阿澜又完全回来了。
青峦山的环境实在比无妄山不知道好了多少,他们在殿里喝酒,能听到鸟叫虫鸣,能闻到殿外的花香。
在这里甚至不需要煨酒,酒从泥土中挖出来就自带暖意,甚至不需要刻意放花酿,酒水本身就自带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苏婕的身体畏冷,她在无妄山要时常靠着火炉才能入睡,而在青鸾上,哪怕是光着脚丫坐在毛毯上,身体也不带一丝寒气。
叶清漩忽然在想,苏婕其实当年也是有些喜欢他的吧。
不然怎会放着好好的青峦山不呆,跟自己留在无妄山,一留就是七年之久……
“清漩,”苏婕有些醉了,她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忽然坐到他身边,“你怎么不喝了?”
叶清漩怕喝酒误事,就像那晚一样,连忙拒绝:“酒多伤身,阿澜,夜深了,你该睡了,我帮你温床吧。”
他抓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拽起来,怀里的人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看着他傻笑。
她眼神醉得迷离,好像有万千星辰在里面,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停留在他的唇上,“仙君的嘴唇生得真是好看。”
她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俯身将他按压在柔软的毛毯上,将口中的酒尽数用舌头渡到他喉间。
叶清漩很清晰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狂跳个不停。
在那一瞬间他其实有想过礼数,可想到最后,万般皆是空,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将面前的人紧紧抱入怀中,深深汲取着她身上的体温。
“你母亲知道我留宿,会对我不喜吗?”
“你想多了,她巴不得我们立马成亲。”